文案:
  
  把肉留给他吃,把床留给他睡,
  把布留给他做衣服,甚至用辛苦赚回来的钱供他上学……
  阿犁默默地付出这一切,从来没有想过要什么回报。
  是的,他很傻,只是听了三郎的一句:“我要永远跟阿犁在一起!”的话,
  就真的相信对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三郎会忽然一声不响地离开?
  不行,他必须去找他!
  三郎不会抛弃他的,
  他一定是有苦衷才会走的!
  分离九载,阿犁还是那个又丑又瘦的阿犁,
  但三郎,你还是当初的三郎吗?

 

楔子
  
  中秋刚过,凉风骤起,几棵皂角树凌乱地挺立在山坳中,斜阳照在已见枯黄的叶子上,为其染上淡红的色彩。
  
  碧蝉村前,几个孩童正在嬉戏打闹。一名梳着冲天辫儿的男孩双手夹着竹蜻蜓,手心轻轻一搓,竹蜻蜓旋转着飞了起来。其它小伙伴们开心地叫喊着,追向飞起的竹蜻蜓。
  
  “轮到我玩了!”一个小姑娘伸出白胖的小手,想接住落下的竹蜻蜓。就在此时,忽然刮起一阵旋风,竹蜻蜓被风卷起,飘向更远的地方。
  
  孩童们尖叫着跑过去,竹蜻蜓随风飘摆,轻轻盈盈地飞向前方的小斜坡。冲天辫小男孩俯身看去,竹蜻蜓落在底下一大片刺玫上。在刺玫的后方是槐树林,一间简陋的瓦砖房子在林间若隐若现。
  
  “快去捡啊。”身后的小伙伴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不禁催促道。
  
  “我不敢下去……”小男孩面露惧色。
  
  “为什么啊?”
  
  那小女孩伸长脖子瞄了瞄树林里的屋子,插嘴道:“啊,我知道,听说那屋子里面住着妖怪呢。”
  
  “妖怪?”其它小孩都吓得张大嘴巴,冲天辫男孩点头道:
  
  “嗯,我听我娘说,那屋里住着一个可怕的妖怪……每到晚上就会出来,把那些不回家睡觉的小孩捉去煮了吃。”
  
  “可是……可是……”一个胖胖的小男孩看了看天色,惊恐地道:“现在还是白天,妖怪应该不会出来吧……”
  
  他才刚说完,旁边的孩子忽然脸色大变地看着树林,小胖子转头一看,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灰色长袍的人从屋里出来。那人似乎也看到了这群孩子,他径直向他们走去。
  
  灰衣人走到刺玫前,捡起那个竹蜻蜓,举高起来,似乎是要还给他们,小孩们看着他被头发遮盖住的脸,吓得放声尖叫。
  
  “妖怪啊——”
  
  “妖怪出来了!”
  
  “娘亲——”
  
  灰衣人拿着竹蜻蜓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孩童们惊惶四散。
  
  第一章
  
  艳阳高照,农民们挥洒着热汗,在麦田里忙碌地进行着秋收。马车运载着收割下来的小麦,从田边的黄泥小道离开。
  
  一名背着包袱的老妪牵着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从麦田边走过。正在干农活的几名村妇纷纷停下手来,啧啧称奇地看着那个长相异常俊美的男孩。
  
  这孩子手脚细长,皮肤雪白,鼻梁高挺,嘴唇鲜红润泽,最漂亮的是他深邃的眉眼,一双眼瞳的颜色看上去比一般人的要浅,彷佛映照着清澈的湖水。
  
  而拉着他的那名老妪看起来六十出头,身形枯瘦,面容苍老,相貌跟男孩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这两人都不似本地人,村妇们互相打听着这一老一少的来历,一名胖胖的妇人见他们往山上走,猜测道:
  
  “难道他们是要到山顶的郭老爷家去?”
  
  “说不准呢,或许是郭家又要买仆人了,他们每隔几个月就要买一个新的男仆,而且都是小孩……”其余的妇人附和道。
  
  大家抬头往山上看去,一座大宅子矗立在山林里,青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老妪拉着男童上山,山路曲折倾斜,两人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那所宅子前。一个守在门外的婆子跟老妪寒暄了几句,引着他们从侧门进入。那婆子边走边打量着小男孩,称赞道:
  
  “贺姥姥,你果真没有夸大,这孩子长得还真是俊俏。”
  
  “呵呵……当然了,咱们这么久交情了,还会骗你不成?”贺姥姥得意地笑道,男孩一语不发地跟着她走,水灵的双眼慢悠悠地扫视着院子里的摆设。
  
  两名老妇继续说着话,只听那婆子道:
  
  “这么俏的孩子,老爷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价钱上能否再提一点?”
  
  “好好,我帮你去问问……说起来,这么漂亮的孙子,你真的舍得卖啊?”
  
  “呸,说什么孙子的,还不是野种一个。”贺姥姥满脸不屑地回答。
  
  “此话怎么说?”
  
  贺姥姥口沫横飞地说着:“这野种的娘,嫁过来不到半年就克死了我的小儿子,后来她出外干活,被一个胡人奸污了,不久后就生下这个小野种。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他们母子都会被捉去烧死的,我跟我大儿子见那女人哭死哭活地,也就没有说出去,留他们母子活命。可这野种的娘两个月前病死了,家里少了人干活,留着这野种也是白吃饭的,所以就干脆卖掉换点银两吧。”
  
  “哎唷……这么说来,这孩子还挺命苦的。”
  
  “命苦个屁咧,你家老爷有钱,这野种来了这里之后也不愁饿肚子了,我家里几个孙儿可没他这种好命。”
  
  “呵呵……那你为什么不把其它孙儿送来?”
  
  “呸呸,你少笑话我……”
  
  男童一直听着她的话,表情毫无波动,彷佛贺姥姥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路旁,一名看来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坐在栏杆上,对方穿着宽松的衣袍,面容憔悴,无精打采,正用一双死灰的眼盯着他。男童漫不经心地瞟着他,直到对方消失在视野中。
  
  贺姥姥与那婆子聊着聊着,很快到了主屋。客厅内,一名满身肥肉的汉子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几名小丫鬟正跪在一旁给他捶脚。
  
  “老爷。”婆子领着贺姥姥婆孙俩上前,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的那位同村,还有她的孙子。”
  
  那胖汉子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当他的眼光接触到男孩的脸蛋后,顿时来了精神。
  
  贺姥姥扯着孙子给他请安,嘴里熟练地说着:“老身拜见郭老爷,郭老爷万福。”
  
  郭纬敷衍地点点头,将色眯眯的目光毫无保留地投注在那男孩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几岁了?”
  
  男孩冷漠地看着前方,一声不响。贺姥姥赶紧代答道:“小孙儿姓贺,叫三郎,今年九岁了。”
  
  “哦,九岁了……”郭纬对那贺三郎招手。“三郎,过来吧。”
  
  贺三郎充耳不闻,一动不动地。贺姥姥气坏了,在背后使劲推了他一把,他这才踉跄着跨出一步。
  
  郭纬拉起他白皙的小手揉搓几下,摸到他手心里有不少厚茧后,郭纬稍微不满地说:“手皮怎么这么粗?”
  
  贺姥姥忙解释道:“都是干活弄的,不过也就双手皮粗一点,别的地方都是很细滑的。”
  
  “哦,别的地方?那就要摸摸看是不是了……”郭纬淫笑着,冷不防一手扒开他的衣襟,这就要把手伸进他胸前,原本像木偶一样的贺三郎猛然瞪大双眼,捉着他手狠狠咬住。
  
  “呜哇——!!”郭纬发出杀猪般的尖叫,贺姥姥和那婆子都吓坏了,扑上去七手八脚地将贺三郎扯开。
  
  郭纬的手被咬出两排牙印子来,鲜血从伤口里渗出,他抓着手不断发抖。贺姥姥气极败坏地揪着贺三郎,狠命掴他巴掌,嘴里骂着“你这小畜生!死野种!”
  
  贺三郎被那婆子架着双臂,他挣扎着朝贺姥姥的肚子踹了一脚,对方抱着肚子尖叫,更加气愤地抽打他。
  
  这边的郭纬终于冷静下来,阻止道:“好了好了,没事,别打了。”
  
  贺姥姥这才喘着气停下手来,不断向他鞠躬赔罪。郭纬盯着贺三郎倔强的小脸,心中冷哼:“哼!不知死活的小贱人!老子今晚定要好好收拾你!”
  
  郭纬让一旁的仆人带着还在反抗的贺三郎下去,对贺姥姥道:“你这孙儿我买下了,不过我事先说明,收了钱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能反悔。”
  
  贺姥姥不停地点头哈腰,发生这种意外,她也不敢开口加价了,满嘴答应道:“这是一定的,三郎日后就是郭老爷的人了,郭老爷爱怎么对待他都没问题。”
  
  郭纬满意地点头,眼里闪烁着残酷的淫邪光芒。
  
  贺三郎被带到一间陈设华美的房间里,仆人把他推进去,随即将门锁上。贺三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揉着自己被贺姥姥打伤的脸颊,愤恨地低咒:“那个该死的老妖精……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扔到粪坑去!”
  
  他自小在村子里就受人欺凌,虽然大家不清楚他有胡人的血统,不过他母亲是在丈夫死去一年多之后生下他的,所以很多人都知道他是“野种”,加上贺姥姥一家都看不起他们母子,母亲也是因为不堪折磨才病倒的,贺三郎年纪小小就背负着许多仇恨。这使他形成了与年龄不符的冷酷与凶暴个性。
  
  贺三郎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发现门窗都被紧锁着,无法逃脱。
  
  被卖到陌生的地方,他并不害怕,其实,他早就巴不得能离开那个家了。不过他当然知道贺姥姥不是把他卖来享福,自己在这里的日子恐怕不比在家里好过。贺三郎坐在床上,思索着该怎么逃跑。
  
  黄昏时分,一名仆人给他送来饭菜。
  
  “快吃吧。”那男仆木无表情地说。贺三郎早就饿坏了,捧起饭碗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男仆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吃饭,贺三郎边吃边不解地瞄着他。对方发现他的目光后,冰冷地道:
  
  “你看什么?”
  
  贺三郎扒完最后一口饭,抹抹嘴,反问:“那你又看什么?”
  
  男仆收拾着他吃完的碗筷,道:“没什么,想劝你别吃得这么急而已。”
  
  “为什么?”
  
  男仆捧着托盘,不紧不慢地说:“待会老爷来了,恐怕你会把吃过的东西都吐出来。”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出门后不忘重新把门锁上。
  
  贺三郎寻思着他这话的意思,虽然他还不能明白那个郭老爷会对自己做什么,不过从男仆的话来看,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加上他白天的时候冒犯了郭老爷,对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说不定会用什么残忍的手段折磨他,他绝对不能坐着等死!
  
  如果对方动粗的话,他必须反抗到底。贺三郎从小就跟家里的堂兄打架,也被同村的孩子欺负过,他知道防止别人伤害自己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贺三郎拉开屋内柜子上的所有抽屉,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张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一把裁衣的剪刀。这是唯一能用来自卫的东西了,他把剪刀藏在袖子里,安静地坐到床上。
  
  入夜了,四周渐渐安静下来,贺三郎坐在床上打着瞌睡。不知道睡了多久,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他旋即醒来,竖直腰杆坐着。
  
  房门打开,浑身酒气的郭纬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贺三郎见对方仅是把门掩上,并没有再锁起来,他眼底顿时闪过阴冷的光芒。
  
  郭纬看着坐在床上的美貌男童,沾满肥油的嘴勾起一抹淫笑。
  
  “小美人……等何久了吧?”他口齿不清地说着,开始动手解开自己的裤腰带,边脱边向贺三郎走去。
  
  贺三郎看准他扑上来的一瞬间,抓起剪刀狠力刺进他的胸口!噗!鲜血四溅!
  
  郭纬瞪大双眼往下倒去,惨叫出声:“呜哇——”
  
  贺三郎飞快地跳开,那郭纬在地上滚动,哭着吼着:“呜哇……你这畜生……!我饶不了你!”
  
  贺三郎抄起一旁的木凳子,使劲敲在他头上——砰!郭纬翻着白眼,浑身都在抽动。贺三郎年纪小力气不够,敲了一下还不能把对方敲晕过去,他使出吃奶又狠命敲了他几下,郭纬头上血如泉涌,终于昏死了过去。
  
  “呼……呼……呼……”贺三郎扔下椅子,快步冲出门外。
  
  他凭着记忆往侧门方向走去,在院子里走动的几个仆人见他冲出来了,吆喝着:
  
  “喂!站住!”
  
  贺三郎置若罔闻,奋力奔跑,仆人们眼看不对劲,立即追了上去。
  
  “站住!别跑!”
  
  糟糕!快追上来了!贺三郎心慌地转头看去。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边!”
  
  贺三郎循声看去,就见一名男孩躲在一棵树下向他招手——是他白天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孩子!他不及细想,向对方跑去。
  
  那男孩领着他跑到一堵墙下,墙角有个小洞口,大小刚好可以让孩童通过。贺三郎不知道对方为何要帮他,不过此刻没时间深思了。他飞快地说了声谢谢,钻进那洞口里。洞口外面是一片树海,贺三郎继续逃跑,宅子内传来人们的声声惊叫:
  
  “来人啊!老爷被打伤了!”
  
  “是那个小孩干的!”
  
  “快把他捉回来!”
  
  举着火把的仆人从宅子里冲出来,到处搜寻贺三郎的踪影。
  
  贺三郎越发惊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捉住!绝对不能被捉住!他分不清哪里是能离开的方向,只顾没命地往前跑着。
  
  前方是一片黑漆漆的丛林,根本看不见路,可他要继续奔跑,不能停下!贺三郎冲进草莽丛中,他脚下忽然踏空,滚落下去。
  
  “啊——”凄惨的叫声划过夜空。
  
  听到声音的仆人们聚集过来,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草丛。
  
  “他掉到山谷去了吗?”一名仆人看着底下一排被折断的矮树道。
  
  “大概是吧……”为首的男仆道:“掉下去的话不死也要残废了……算了,别管他了,大家先回去吧!”
  
  郭家的仆人们一一散开,山林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乱七八糟的颜色在脑袋里飞旋着,全身都很沉,没有知觉。明明感觉自己已经睁开眼了,可看到的东西却模糊不清,彷佛是笼罩着薄雾的湖面倒影。
  
  他似乎在一间屋子里,屋内有人,但他没办法看清对方是谁。这种似睡似醒的状态持续了很久,贺三郎的眼睛再次合上。
  
  第二次睁开眼睛之后,身体开始感受到明显的疼痛,头也晕乎乎地。
  
  房间里的光很弱,看来现在是晚上。头顶上是简陋的屋瓦,贺三郎轻轻扭动脖子,发现自己正躺在炕上,身上盖着棉被。这屋子也很窄小,陈设非常少,除了炕床以外,就只有一张矮桌、几张木头凳子,外加一个有点破烂的柜子,柜子旁放着几个竹制的箩筐。屋里唯一的光来源于桌上的一盏小油灯。
  
  贺三郎的手脚都无法动弹,眼睛只能虚弱地半睁着,喉咙里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无力地合上眼,过了一会儿,听到木门咿呀一声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贺三郎睁开眼,只见一个穿着灰色衣服、披头散发的“人”走了进来,他登时吓得不敢呼吸。
  
  那“人”身材瘦小,看身形应该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的大半张脸被头发遮住,只能在发丝中看到他一点模糊的相貌。他露出来的左脸又消瘦又惨白,脸颊凹陷下去,眼睛底下还有几块灰色的斑点,让他原本就不好看的脸看起来更丑陋。油灯的火光跳跃着,窗外传来呜呜的风声,彷佛有人在悲鸣。
  
  贺三郎心中的恐惧逐渐扩散,这家伙是鬼吗……他惶恐地想着,直想跳下床逃走,奈何身体痛得不受控制。
  
  那个披头散发的怪物盯着他流露出惊恐的眼睛,低声道:“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贺三郎听他说话的声音还挺悦耳的,这才逐渐放下心来。对方掀开他的被子,帮他跌伤的手脚换药。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可贺三郎依旧感到疼痛,不断发出痛吟,对方低柔地安抚道:“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那人的头发垂了下去,原本被遮挡的右半脸也曝露了出来。贺三郎诧异地发现,他的右脸比左脸更难看,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灰色斑纹。他心想,难怪这人要把这边的脸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此人的脸叫人害怕,贺三郎不敢再看下去,赶紧闭上眼,没多久后,他就因为疲累而再次睡着。
  
  第二天,他又醒来,那个怪人没多久后就进来给他换药,并喂他喝了点稀粥。贺三郎继续睡在炕上,每次他醒来不久,那人就会进来照料他。他在这几天时间里发现,原来那怪人晚上都睡在他炕前冰冷的地上,而且他把暖和的棉被也给了贺三郎,自己只盖着一张薄薄的破被子。
  
  这家伙虽然丑陋,不过心地非常好,贺三郎渐渐不再那么怕他。
  
  十多天后,贺三郎的伤终于好了大半,可以下床走动了。
  
  贺三郎扶着墙,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门边。外头天高云淡,微风轻扬,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甚是舒畅。
  
  贺三郎靠在木门上,看着那名正在给门前的菜田浇水的少年。对方很快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尽管已经习惯了他的长相,可贺三郎在看到他的脸的一刹那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醒了?”阿犁温柔地问。
  
  “嗯……”贺三郎低头哼着,一只母鸡领着一群吱吱叫的鸡雏在他面前走过。
  
  “你肚子饿了吗?”
  
  “嗯……”
  
  “那你进屋等一下,我马上去做饭。”阿犁放下水桶和勺子,走进一旁的小泥砖屋里,看样子那边是厨房。
  
  贺三郎动作缓慢地挪回屋内,坐在小凳子上。厨房那边传来食物下锅的声音,阵阵香味飘来。贺三郎缩着鼻子闻着,只觉腹中咕噜作响,越发饥饿。
  
  等了半晌,阿犁终于端着两碗菜进来,一样是炒青菜,一样是半肥瘦的猪肉。贺三郎看得口水直流,阿犁柔声道:“你先等一下,我把稀饭拿过来。”
  
  “嗯……”贺三郎拿着筷子,眼睛瞄准一块最大块的肉。
  
  饭来了之后,他不等阿犁坐下就动作神速地夹起那块猪肉,大口吃起来。那块肉被夹走之后,碗里就只剩两块薄薄的肉片了,阿犁只是吃菜,一口肉也不吃。贺三郎当他不爱吃,径自将猪肉全夹进自己碗里。
  
  “嗯……对了……”阿犁蓦地开口,正在咀嚼着香嫩肉片的贺三郎错愕地看着他,以为他要责怪自己。
  
  阿犁柔柔一笑,问道:“这几天我们都没说过话,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三郎。”贺三郎知道他不是要骂人,放心的把肉吞下。
  
  “哦……你不是本村的人吧?”
  
  “不是,我住在贺家庄。”
  
  “贺家庄?离这儿远吗?”
  
  “很远,隔了三座山,要走一天的路才能到。”贺三郎将一碗稀饭解决掉,阿犁接过他的空碗,又给他盛满了。
  
  “那你为什么会到碧蝉村来呢?”
  
  贺三郎想了想,才道:“我的姥姥把我卖来这儿当仆人了。”
  
  “咦?”阿犁一愣,问:“那……要不要通知你的主人来接你?”
  
  “不用!”贺三郎慌忙摇头。“不要通知他们!我不想再回去那里了!”
  
  “这样啊……”阿犁见他满脸沉重,也不再问原因。贺三郎瞄着他,转而问道:
  
  “那你呢?”
  
  “嗯?我?”
  
  “你叫什么?为什么你自己住在这里?”
  
  “哦,我叫阿犁,我原本跟奶奶住在这儿的,不过我奶奶两年前死了,就只剩下我一个。”
  
  “那……”贺三郎指着他的脸,问出这几天压抑在心底的疑问:“为什么你脸上有这些东西?”
  
  阿犁也不觉得他失礼,苦笑了一下,道:“我一出生,脸上就有这些灰斑了,听说是胎记。我爹娘因为觉得我可怕,就把我扔掉了,是奶奶把我捡回来养大的。”
  
  “你身上别的地方也有吗?”贺三郎好奇地问。
  
  “没有,都长在脸上了。”
  
  “能洗掉的吗?”
  
  “没办法的,奶奶试过用草药给我擦,但是除不掉。”
  
  “哦……”说话期间,贺三郎又吃掉第二碗稀饭,并把剩下的菜全部吃光。
  
  “还吃吗?”阿犁问。
  
  “不用,我饱了。”贺三郎摸摸圆圆的肚皮,养伤这几天都只能吃菜粥,今天终于能吃上肉了,真是满足。
  
  “那你休息一下吧。”阿犁捧着空碗出去了。
  
  “呼……”贺三郎爬到炕上躺下。
  
  从来没试过这么舒坦,吃饱了就可以休息,什么也不用干。他躺了好一会儿,听到外面又传来声音,不禁起身,从窗户看出去。
  
  阿犁正在挑着两桶水回来,看他吃力的样子,感觉他随时都会摔倒似的。阿犁把水挑进厨房里面之后,又出来喂鸡,接着是扫地,接着便坐在屋檐下织着一些竹筐。
  
  这种活儿,贺三郎在家里的时候也做过不少。他心想自己真是走运,来了这儿不但有肉吃,还什么都不用干,看来都是托受伤的福。
  
  只要他一直受伤,那么阿犁就会一直照顾他了,贺三郎私心地想着。好不容易离开了家里,也从郭府逃了出来,说什么他也不愿意再过以前的日子了。他躺下去,拉上被子,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又过了几天,贺三郎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但他依旧占据着炕床,依旧什么活儿也不干,每天都由阿犁服侍他照顾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贺三郎已经决定赖在这儿不走了,这里每顿都能吃上肉——虽然不多,而且还不用受欺负,不用劳动,多好啊。
  
  阿犁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家里养着一个闲人,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他的手很巧,用竹子做了不少东西,有箩筐、盒子、斗笠、甚至有孩童玩的马儿和娃娃,说是要等夏天的时候带到城里头卖。
  
  而且他煮的东西也很好吃,虽然只是普通的食物,可经过他烹制后总会变成美味佳肴。除了长得丑以外,阿犁真的无可挑剔。
  
  这天,阿犁用面粉做了香喷喷的包子,他将肉片伴着青菜斩碎,做成馅塞在里头,非常可口。贺三郎一口气吃掉三个,他看了看还在拿着头一个包子在啃的阿犁,不解地问:
  
  “你怎么吃得这么慢?”
  
  阿犁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贺三郎瞄着他包子里露出来的一点馅料,嘴馋地吞下口水。阿犁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知道他想吃,便用筷子将馅料夹出来。
  
  “给你吧。”
  
  “哦……”贺三郎不客气地一口吃掉,舔舌咂嘴地问:“你不喜欢吃肉吗?”
  
  “嗯……”
  
  “真可惜啊,肉很好吃的。”
  
  “是吗……”阿犁笑着,他没有把剩下的包子吃掉,而是径自收拾碗筷离开了。贺三郎揉着肚子,今天没有吃稀饭,口有点干。他拿起茶壶,发现没水了,当下提着壶往厨房走去。
  
  走到门外,见阿犁正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
  
  他在干什么?贺三郎探头看着,只见阿犁手里拿着吃剩的一点包子,擦拭着锅上的油——那是他做肉馅的时候沾上的,油都被抹掉后,阿犁将包子一点点吃掉。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之后,贺三郎震动不已。他没有进去装茶水,蹑手蹑脚地回到屋里。
  
  他坐在凳子上想了很久,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阿犁。明明身体已经复原了,却一直死皮赖脸地吃闲饭,还把肉都吃光了——想想也知道,阿犁哪是不喜欢吃肉,只是为了让自己吃饱而故意不吃罢了。
  
  对方不但把他救回来,还悉心照顾着他,就算自己已经康复了,也不把他赶走。宁愿把炕让给他睡,宁愿自己吃不饱,也要让他过得好……贺三郎眼圈一阵发热,他以手背用力地擦了擦眼皮。现在知道对方竟为他付出这么多,他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心里的寒冰逐寸逐寸地融化,贺三郎的脸上逐渐泛起孩童应有的神采。他想通之后,走出门外。阿犁刚好挑起扁担跟水桶,看样子是要去挑水。
  
  “让我去吧。”贺三郎对他伸出手。
  
  “咦?”阿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去挑水吧。”贺三郎允自从他手里取过扁担。
  
  “啊……不用了,你的伤还没好……”阿犁赶紧拒绝。
  
  “早就好了。”贺三郎捞起袖子,现出结实的手臂,别看他只有九岁,身高却比十三岁的阿犁只矮了一点点,加上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也长了不少力气。
  
  “还是不用了……挑水这活儿我做惯了,这样好了……你去帮我喂鸡好吗?”阿犁不忍心让他干重活。
  
  “这算什么?我在家里的时候干过更多的活儿,等我挑水回来之后再喂鸡好了。”贺三郎二话不说,抢过水桶。
  
  “那……好吧……”阿犁拗不过他。
  
  “去哪里挑水?”
  
  “那边,有一口水井。”阿犁指向一个方向,嘱咐道:“小心点哦。”
  
  “好啦。”贺三郎把扁担往肩上一抗,飞快地跑去。
  
  阿犁望着他走远地背影,惨白的嘴唇泛起欣慰的笑容。
  
  第二章
  
  秋去冬来,眨眼间一年过去,贺三郎在阿犁家迎来了人生中的第十个冬天。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还没到腊月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山野间一片茫茫白雪。
  
  御寒衣物不够,想出去干活也不行,加上贺三郎一天天长大,身材不断抽高,快穿不下阿犁的旧衣服了,阿犁决定要在过新年之前添置新衣物。
  
  两人趁雪势减弱的时候,到外面的山林里收集木柴。阿犁将柴捆成整整齐齐的四大车,打算等天气好转了就带到城里面卖掉。在寒冬里,木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想必能卖得好价钱。
  
  三天之后,天终于放晴了,阿犁与贺三郎每人背着两束木柴,徒步走到最接近碧蝉村的“乌核镇”。
  
  由于下雪,人们闷在屋里好几天了,大家都出来走走、透透气,街道上行人众多。贺三郎跟阿犁也来过城里几次了,不过还是头一遭遇上这么热闹的时候。
  
  他们来到一户跟阿犁相熟的人家,阿犁小时候常常跟奶奶来这里卖东西,那家的主人对他也很客气。那家人刚好就住在一个私塾旁,从门前经过,只听阵阵读书声飘出: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贺三郎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听得入神。
  
  “哦,阿犁,你来啦?”在门外扫地的大爷亲切地跟他打招呼。
  
  “阿茂伯,早上好。”阿犁把木柴放下,问道:“你们需要干柴吗?”
  
  “干柴?好啊,这几天烧柴特别凶,是该买一些了。”阿茂伯放下扫帚,走过去查看那些木柴。他称赞道:“阿犁你就是细心,把柴砍得这么整齐,价钱应该不低吧?”
  
  “不会,跟往常一样就行了。”
  
  “这样啊,好吧,那全部都要下了。”
  
  “谢谢。”阿犁转向正在看着一边发呆的贺三郎:“三郎,把木柴卸下来吧。”
  
  贺三郎顾着听念书,一时没听到。阿犁又唤了他一次,他才猛然醒悟过来,赶忙将背上的柴放下。
  
  “怎么了?”阿犁看出来他有心事,贺三郎摇头。
  
  “没什么。”
  
  阿犁瞧了瞧那所私塾,仿佛有点明白了。阿茂伯打量着贺三郎,八卦地问阿犁:
  
  “阿犁啊,你从哪里找到这么个漂亮的弟弟啊?”
  
  “啊?”阿犁羞赧地回答:“没有啊……”
  
  “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啊,长大之后一定会迷死不少姑娘家。”阿茂伯感叹。
  
  “是啊……”阿犁笑着附和,贺三郎又沉溺在聆听读书声中,没有理会他们在说什么。
  
  阿犁收下钱之后,告别阿茂伯,与贺三郎踏上归程。
  
  “不是要买布料做衣服吗?”贺三郎在布庄前经过的时候问道。
  
  “哦,对哦……”正在想事情的阿犁恍然地道,两人进入店内。阿犁挑了很久,最后才看中一块栗色的棉布。
  
  “买这么少,够用吗?”贺三郎怎么看都觉得那块棉布要做两件衣服很勉强。
  
  “够了。”阿犁接过捆扎好的布,付了钱。刚才卖木柴的还剩下不少,应该还能再买一块布的……贺三郎困惑地想着,不过既然阿犁都决定了,他也不多说什么了。
  
  回到家之后的几天里,贺三郎一直惦记着在乌核镇里看到的那所私塾,孩子们的读书声萦绕在耳际,久久无法退散。
  
  他以前在贺家庄的时候也看过别的孩童去上学念书,贺家庄没有私塾,也没几个会写字的人,只有一名年老的秀才在茅寮里给村里的孩子上课。
  
  不过贺姥姥说学书没用,能下田干活才是重要的,而且贺三郎在家里毫无地位可言,就算有条件让孩子去念书也轮不到他头上。
  
  每次在茅寮经过,看着孩子们在认真地练字,贺三郎就无比羡慕,那时候他偷偷跟着学了几个字,他到现在还记得。
  
  贺三郎喂完鸡之后,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写字。他还把在乌核镇里看到的一些店铺招牌上的字写下来,虽然不知道这些字怎么读,也不知道意思,不过写出来就是觉得高兴。
  
  他入神地蹲在地上写写划划,连阿犁从屋里出来了也没发现。阿犁走到他身后,看到他在干什么之后,他轻声唤道:“三郎……”
  
  贺三郎吓了一跳,连忙丢下树枝,用脚把字抹掉。
  
  “什么事?”
  
  “我要出去一下,麻烦你看家了,好吗?”阿犁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贺三郎闻到阵阵酥饼的香味从包袱内传来,那是阿犁今天一大早起床做的,他还以为对方要留着当午饭呢。
  
  “哦……知道了。”贺三郎点头。
  
  他用包袱装着酥饼难道是打算自己偷偷吃掉?贺三郎不满地想着。
  
  “午饭我已经做好了,就放在厨房的灶台上,你饿了就自己先吃吧。”阿犁吩咐完,戴上那顶破烂的纱帽,跟他挥挥手,出门去了。
  
  阿犁出去了大半天,一直到快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回家的时候,他手里的包袱还是鼓鼓的,他在桌面上打开,原来里面装着一卷麻纸。
  
  阿犁回来之后就立即坐在桌前裁纸,接着用阵线把纸张缝成书本。贺三郎在一旁看着,心中的疑问越发扩大——他到底在干什么?
  
  阿犁弄好两本书之后,才把剩下的麻纸收拾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柜子里。
  
  他跟三郎面对面坐下,道:“三郎,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贺三郎紧张得全身紧绷。
  
  阿犁笑眯眯地宣布:“你从明天开始,就可以到乌核镇的私塾去读书了。”
  
  贺三郎瞠目结舌,如遭雷击般傻住。他愣了大半晌,才颤抖着发出声音:“你……你说真的……?”
  
  “嗯。”阿犁颔首道:“我今天去见那里的教书先生了,他说可以让你去念书,你要乖乖的,多学一点东西哦。”
  
  “嗯!”贺三郎感激地用力点头,原来阿犁是为了让他念书,把酥饼拿去送给先生当礼物,自己还以为他要独吞,真是太坏心眼了。他不忘问道:“你只是送他酥饼他就答应让我念书了吗?”
  
  “不是……”阿犁淡淡笑道:“要交学费的,不过也不是很多啦……”
  
  “学费……”贺三郎问:“咱家哪来的钱交学费?”
  
  “你不用担心这个,安心念书就好了。”阿犁一语带过,他把自己订好的书本交给他,道:“不过我没办法帮你付书本的钱,所以只能自己做给你……”
  
  “不要紧的。”能让他去念书他已经很满足了,贺三郎高兴地收下书本。
  
  “那就好了。”阿犁欣慰一笑,他将几天前做好的新衣服跟新鞋子也给了贺三郎。“你明天就穿着新的衣鞋去上学吧。”
  
  “谢……”贺三郎刚要接过,他的手突然定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怎么了?”阿犁不解地看着他。
  
  贺三郎慢慢垂下手,他瞄着阿犁手里的新衣服,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
  
  “三郎?你怎么了?”阿犁见他眼圈渐渐红起来,不由得担心地问。
  
  “你……”贺三郎哽咽着问:“你就是为了让我去念书……所以把买布的钱都留下了……是吗?
  
  “嗯……”阿犁柔声道:“不要紧阿,反正我还有一些旧衣服。”
  
  “可是你却给我做了新衣服”贺三郎用力擦着快渗出来的泪水,阿犁摸摸他的头。
  
  “你要去念书啊,当然要穿的体面一点,我反正都是待在家里的,穿什么衣服都不打紧。”
  
  “阿犁……你对我真好……”贺三郎靠在他肩上低泣,长久以来的感激之情终于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
  
  阿犁继续安抚地拍着他,贺三郎抹去眼泪,发誓般到:“阿犁,我日后一定会赚很多钱,然后好好报答你的。”
  
  “谢谢三郎,你只要认真读书就行了。”阿犁轻笑。
  
  贺三郎破涕为笑,难得撒娇地搂着他道:“嗯,我要认真读书,长大之后就去当状元,然后让你住在大屋里,让你每天都能吃上鸡腿。”
  
  十几年前,何家庄里有一户人家出了一个状元,他们可是村里最有钱最风光的,贺三郎一直觉得能当状元的就是最厉害的人。
  
  “谢谢三郎,不过我不用住大屋,也不用每天都吃鸡腿,只要三郎不嫌弃我,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就好了。”阿犁用袖子擦试着他的泪痕道,宠溺地笑道。虽然个头已经长得跟自己差不多了,可三郎毕竟还是个只有十岁的孩子。
  
  “我一定会在你身边的。”贺三郎大声宣布:“我要一直跟阿犁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蒸笼里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粉白包子,阿犁盖上笼盖,同时将灶里正在燃烧的木柴抽出,让火势减弱。
  
  一只土黄色的狗儿蹲在他脚边,伸长舌头期待地看着锅里的蒸笼。
  
  阿犁冲它一笑,道:“小宝,你饿了吗?”
  
  小宝舔了舔嘴,仿佛在回答他。阿犁拍拍它的脑袋,笑道:“还要等一下哦,等三郎回来了我们就能吃了。”
  
  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想,三郎应该也快下课了吧……
  
  翠竹围绕的书斋内,夫子摇头晃脑地念着诸葛亮的“出师表”的其中几段,底下的学生无不认真聆听,坐在其中的贺三郎不但仔细听着,还不时在纸上记录。
  
  夫子念完后,提问道:“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这两句是何意?谁能说说?”
  
  学生们眉头深锁,一些生怕夫子点中自己的赶紧把头低下去。夫子环视全场,见只有贺三郎笔挺地坐着,便道:“贺郎,你来说。”
  
  “是。”贺三郎站起来,拿起自己做的笔录,朗声念道:“此两句的意思是我本是一介平民,在南阳亲自种田,只求能在乱世中暂且保全性命,不奢求在诸侯面前有什么名气。先帝不因我身世卑微、见识短浅。反而降低自己的身份,三次到草庐里来访问我,向我征询对当今天下大事的意见,我因此十分感激,于是答应先帝愿为他奔走效劳。”
  
  他的解译一气呵成,没有一丝误差,夫子捋着胡须点头。
  
  “很好,说得好。”他不忘勉励其他学生:“贺郎是你们之中最晚来读书的,他才学习了一年多的时间,就有如此成绩,大家可要向贺郎看齐了。”
  
  “是,夫子……”学生们应着。
  
  贺三郎坐下后,好几个同窗都对他投以佩服的目光。夫子布置完今天的功课,便宣布下课了。贺三郎正收拾着物品,几名同窗跑来他身旁,赞叹着:
  
  “三郎,你可真厉害,这么长的句子你都能记住。”
  
  “对啊,我连夫子念了什么都没听清楚,更别说要我译了。”
  
  “三郎,咱们学堂里最聪明的就数你了。”
  
  面对大家的称赞,贺三郎心里开心得紧,不过他保持谦虚地答道:“谢谢大家,大家过奖了。”
  
  同窗们继续围着他问长问短,一名坐在前排的锦衣男孩不动声色地盯着春风得意的贺三郎,眼里射出嫉恨的光芒……
  
  贺三郎下学后,迈着愉悦的步伐跑回家。黄狗小宝一如既往地跑到村头接他,贺三郎摸摸小宝的头,跟它一同走进家门,高声喊道:“阿犁,我回来了——”
  
  “回来啦?”正在摆放碗筷的阿犁迎上去。
  
  贺三郎一边解下肩上的布袋,一边献宝地说着:“今天夫子让我们解译‘出师表’里的话,全学堂里只有我一个人会哦,夫子表扬我了,让大家都向我学习,其他同窗还说我是咱们学堂里最聪明的。”
  
  “那就太好了。”阿犁笑眯眯地说:“饭菜都准备好了,洗把脸就来吃吧。”
  
  “嗯!”贺三郎欢天喜地地跑去洗脸。
  
  吃饭期间他还滔滔不绝地跟阿犁说着上课的事,还将夫子教他的《出师表》念给他听,阿犁虽然不懂,不过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的话,看着贺三郎神采飞扬的样子,他就越发觉得自己苦心送他去念书是值得的。
  
  今天夫子有事出去了,临走前布置大家默写出李白的《将进酒》和杜甫的《兵车行》,让他回来后检查。
  
  许多学生写着写着就忘了,咬着笔杆子苦思。只有贺三郎下笔如神,仅用了上半节课的时间就把两篇诗词默写完毕。
  
  几名同窗趁着休息的时间跑到他身旁看他的字,边看边夸道:“三郎,你写得真是又快又好。”
  
  “对啊,一个字都没写错呢,真厉害……”
  
  其他同窗听到他们的话,也陆陆续续围过去。一名矮小的男孩拿起贺三郎的抄写本,翻开看着他的字。
  
  “哇,三郎,这些都是你默出来的吗?太厉害了……”他正说着,背后猛然被人撞了一下。
  
  “呜哇!”小男孩扑倒在贺三郎的桌面上,不但撞痛了自己的鼻子,还让贺三郎的书掉在墨汁上,染黑了一大片。
  
  同窗们惊呼着,七手八脚地把他扶起来。大家看向那名无端撞人的凶手——正是坐在前排的锦衣男孩。
  
  “喂!沈万里,你怎么可以随便撞人?”一名同窗指责道,其他人纷纷附和,那沈万里冷嗤一声。
  
  “我又不是有意的,谁让你们都挡在这里。”
  
  这沈万里是学堂里最有钱的学生,过往也是脑筋最好的二个,他仗着夫子疼爱就横行霸道,因此,除了几个拍他马屁的孩子以外,其他学生都很讨厌他。贺三郎来之后,沈万里的风头都被抢光了,因此他对贺三郎怀恨在心,总是想着法子找他的碴。
  
  贺三郎以往都不跟他计较,可这回……他沉着脸色拿起书本,这是阿犁亲手给他做的,还剩一大半空白的纸没有写,现在却毁在了这个混蛋手上,他捏着书本,肩膀因为压抑怒火而剧烈起伏。
  
  其他同窗也大都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们知道贺三郎的家境不好,很难才能弄到能写字的书本。大家见他这样,都替他生气,集中炮火轰沈万里:
  
  “我们挡着你不会找别的路走啊?”
  
  “是啊,谁让你往这边来了!”
  
  这时,跟沈万里一路的学生也插了进来。
  
  “你们嚣张什么?路又不是你们的,沈郎爱走哪里不行啊?”
  
  “没错了,是你们自己挡路了还在大呼小叫!”
  
  贺三郎这边的人反击:“门口就在那边,他往这边跑分明就是故意的!”
  
  “沈万里!你撞到别人不止还把三郎的书本弄脏了!就算不是有意的也应该赔礼道歉!”“对啊,你这还算君子之为吗?”
  
  “是君子的话就跟三郎道歉,赔人家本子!”
  
  贺三郎这边人多势众,且句句在理,那沈万里被他们骂得无话可说,进而恼羞成怒,加上贺三郎一直不开口,只是任同窗出头,更是让沈万里觉得他是借他人之口羞辱自己。他从钱袋里掏出几文钱,使劲向贺三郎砸过去:
  
  “不就是一本破本子,赔就赔!拿去!死穷鬼!”
  
  铜钱叮叮当当地掉下,贺三郎放下挡住脸的手,脸色越发铁青,他以阴冷低沉的口气问道:“你说什么?”
  
  沈万里被他可怕的眸光一瞪,顿时浑身闪过一阵寒意,不过他绝不能就这么认输!他更加大声地辱骂着:
  
  “我说,你这死穷鬼!为了一本书就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没钱就别学人家念书!”
  
  贺三郎这边的人又开骂了:“沈万里,你以为自己有钱就很了不起啊?”
  
  “就是啊,你还不是拿你爹的钱来念书的,你得意什么?”
  
  沈万里的同伙也反击了:“那贺三郎还不是拿他哥哥的钱来念书的!”
  
  “是啊,我见过他哥哥,他哥哥常在市集那边卖竹具呢……”
  
  “我也见过,他哥是一个戴着破帽不敢见人的妖怪,穿得又破又脏的,像乞丐一样……”正在大放厥词的男孩忽然被贺三郎揪住衣领。
  
  “我哥不是怪物!”他激愤地从牙缝中逼出声音。敢骂阿犁,真是不要命了!他身壮力健,那孩子被他拎得脚跟离地,当即吓得面无人色。
  
  贺三郎已经气得快炸掉了,沈万里还火上加油地喊着:“分明就是妖怪!不然干嘛要把脸遮住不敢见人啊?你哥是个大妖怪!吃人不吐骨头!”
  
  贺三郎咚地扔下那男孩,猛力向沈万里挥出一拳!
  
  砰!沈万里撞倒一旁的椅子,他的伙伴们惊惶地大叫:“啊!你打人!”
  
  沈万里擦了擦鼻子,看到满手的血。他火冒三丈,连害怕也忘了,跳起来还击,贺三郎又是给他一拳。两方的人马吆喝着一拥而上,有加入战局的有劝架的,学堂内顿时乱成一片,惨叫声殴斗声不绝于耳,墨砚纸笔横飞——
  
  小宝在门外激动地吠叫,阿犁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出去一看究竟。
  
  “三郎?你……”看到站在门外面的贺三郎后,阿犁倒抽一口冷气。
  
  此刻的贺三郎狼狈不已,他脸上跟身上都沾着墨水,袖子撕破了一半,发譬也乱蓬蓬的。
  
  “三郎,你怎么了?”阿犁忙拉着他进屋,贺三郎一语不发,沉着脸把书包扔在桌面上。阿犁见他脸色不对,放柔声音问道:“你怎么搞成这样?还有……不是还没到下学的时间吗?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贺三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思索了一会儿,谨慎地瞄着阿犁的脸,低声开口:“阿犁……”
  
  “什么?”
  
  “我……”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咬牙说道:“我再也不去读书了!”
  
  阿犁大为吃惊,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贺三郎愤恨地道:“我今天跟学堂里的人打架了,我把他打得鼻子跟头都流了血,那人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他娘非常生气,对夫子说若是再让我去上学就要夫子再也不能教书。我想过了,反正我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咱家里又没什么钱,这书念不念下去也无所谓,所以我对夫子说我以后再也不去学堂了,夫子也已经答应了。 ”
  
  阿犁沉默地听完,他没有责骂他,只是轻问:“为什么会忽然打架?”“那混蛋故意把你给我做的书弄脏了,还骂你是……”贺三郎蓦地停下。不忍说出伤害阿犁的话,阿犁却柔柔问道:“骂我是什么?”
  
  贺三郎支吾地说:“他骂你是……骂你是妖怪……”
  
  他说完后,小心地打量着阿犁的脸色,对方却没有流露出气愤或者受伤表情。阿犁苦笑了一下,轻轻抚顺他凌乱的头发,轻道:
  
  “所以你就生气得打他了?”
  
  “是啊,夫子教过我们,士可杀不可辱,我绝对不能任由他侮辱你!”
  
  “嗯……”阿犁点头,他遗憾地问:“你真的决定不去上学了吗……”
  
  “不去了……”贺三郎强打着精神说:“阿犁,我以后就待在家里,边帮你干活边自学,我相信只要我勤奋学习,一定也能当上状元的!”
  
  虽然他表现得如此豁达,不过阿犁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过,毕竟他是这么喜欢上学……
  
  阿犁无言地轻搂着他,贺三郎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双手也用力地抱住他。
  
  一场暴雨过后,乌云渐渐消散,青绿的小草显得格外油亮,水滴如断线的珍珠般从屋檐上、树叶上坠落,在阳光底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贺三郎肩上背着满满的竹制品,从屋里徐步走出来。躲在门口避雨的小宝立即跑过去,摇着尾巴讨好。贺三郎摸了摸它的头,对屋里道:
  
  “阿犁,我出去了——”
  
  “啊……等等……”阿犁披着单衣走出来,他给贺三郎戴上斗笠,咳嗽着吩咐:“路上小心……咳咳……”
  
  “我知道了。”
  
  “东西都带齐了吗?咳咳……午膳带了没?”
  
  “都带了,病了就别乱动,快回去躺着吧。”贺三郎皱眉看着他憔悴的脸色。
  
  “你一个人去真的不要紧吗?咳咳……”阿犁不放心地问,要不是他前几天傍晚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感染风寒,以至卧病在床,今天本应是他们二人一起去市集贩卖竹具的日子。
  
  “不要紧啦,我都快十二岁了,别老把我当小孩。”贺三郎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回屋里。
  
  见他躺下后,贺三郎才把门关上,他临走前俯身对小宝说,“我出去了,小宝你要乖乖看家哦。”
  
  小宝伸长舌头对着他摇尾巴,似乎是听懂了。贺三郎向它挥挥手,独自走上泥泞的小道。
  
  由于天雨路滑,加上背着重重的货物,贺三郎花了比平时还要多的时间才来到乌核镇的市集,抵达的时候已是正午。他来到阿犁平常摆摊的地方,铺上一块破布,将竹具整齐地排放上去。接着便坐在小凳子上,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书看了起来。
  
  不过他并不能专心把书看完,因为客人陆陆续续上门了。阿犁做的竹具向来受欢迎,长年下来累积了不少熟客,再加上贺三郎俊美出众的外貌,更是吸引到不少女客人。一些没必要买竹具的姑娘大嫂们也都含羞答答地上前问价,贺三郎深知自己的魅力,亲切地对她们笑笑,美言几句,女客人们大都会爽快买下。
  
  贺三郎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带来的货品全部卖完了。他摇着钱袋,满意地听着铜钱碰撞的声响。
  
  “嗯……该回去了……”贺三郎伸了个懒腰,把东西都收拾好。
  
  他步履轻快地离开市集,在一家药店经过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阿犁病了,家里也没什么有效的药,阿犁为了省钱一直拖着不肯去看大夫,再这么下去势必会让病情加重。
  
  贺三郎没有再多想,当下就走进药店里。
  
  “老板,请问感染风寒了,吃什么药比较好?”贺三郎问着柜前的老翁。
  
  “哦,这要看病了多久了。”
  
  “病了四天了。”
  
  “这好办,我给你配个药……”
  
  “有劳了。”
  
  老翁手脚利落地选出需要的药材,包好交给贺三郎。贺三郎道谢着接过,付了钱正要离开。门外忽然传来人们的骚动,几个青年人大喊着:
  
  “快去八仙酒楼看热闹啊!”
  
  “听说有几个武林人在打架了!”
  
  “很精彩啊!大家都去看啊!”
  
  街道上的闲人们都跟着去凑热闹,贺三郎好奇之下,也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来到八仙酒楼门前,就见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民众,一些本在酒楼里用膳的客人都狼狈地冲了出来,可见里头打得非常激烈。贺三郎挤到人堆的最前面,抬头看去。
  
  八仙楼二楼上一阵混乱的厮杀声,摔破的桌椅不时破窗而出,底下的人们又是惊叫又是抱头躲避。
  
  只听一声惊天惨叫,一名手握大刀的大汉从窗户里飞了出来,正确来说是被人狠力踢了出来。
  
  他重重摔倒在地上,吐出一口浊血。围观的人们正在惊叹着,又见一抹青灰色的身影从破掉的窗口飞出,落在大汉身前。那人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直指大汉的咽喉,一头乌黑的青丝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双目透露出使人折服的光彩,俊秀的脸蛋依旧带着少年的青涩。
  
  这孩子不过比贺三郎大上一、两岁,看着这名与自己年龄相若却有如此好身手的少年,贺三郎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青衣少年正要一剑刺入大汉的喉咙里,一道低沉中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
  
  “铠之,放了他吧。”
  
  一名穿着灰黑衣服的青年从八仙酒楼里出来,他约莫二十六岁左右,身材魁梧,方脸厚唇,高鼻大眼,看上去气魄十足。
  
  “是。”名唤铠之的少年听话地收起剑,退回青年身边。
  
  那青年向围观的人们抱拳,非常有礼貌地解释:“抱歉,惊动到诸位了,在下与小徒路经此地,不巧遇上挑事者,小徒鲁莽还击,打扰了各位乡亲的清静,安某在此向各位赔礼道歉。”
  
  那安姓青年说完后,与徒弟又走进了八仙酒楼内。他们进去后不久,几名与那个倒在地上的大汉装扮一样的男子快步走了出来,他们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几个人搀扶着大汉,在人们的注目下灰溜溜地离开丁。
  
  好戏看完了,大家陆续散开,只剩几名武夫打扮的男子还在讨论着:
  
  “刚才那个姓安的年轻人该不会就是当今武林盟主安长均吧?”
  
  “我看铁定是他了。”他的同伴答道。
  
  “哇,想不到能在这种小地方看到这种人物,真是走运……”
  
  “可惜没有看见安盟主显露武功,不过从他徒儿的功夫来看,安盟主的功力一定不容小觑。”
  
  “不然你以为人家是怎么当上武林盟主的?而且这次的对手太弱了,安盟主的徒儿也不过使出了半成功力而已。”一个拿着大关刀,看似跑江湖的汉子搭话道。
  
  原本也要离去的贺三郎听他们说得如此精彩,不禁驻足倾听。
  
  “你说安长均为何会出现在咱们乌核镇?”又有人问道,那拿关刀的汉子似乎知道许多江湖上的消息,他得意地说:
  
  “唉,你们整天待在这个小镇里,当然对江湖上的事不得而知。”
  
  “哦?难不成你知道?”
  
  “这事早就在江湖里传开了,最近独扇门与松鹤门为了争夺庆州的地盘,争得可谓难分难解,两派交战不断,死伤了不少人,就连其他帮派的弟子也受到牵连,安盟主大概是为了调停此事而来的吧。”
  
  “原来如此,庆州离咱们这里很近,难怪安盟主会在此出现。”
  
  “安盟主武功盖世,是武林中声望顶高的人物,由他出面,大概很快就能把这次的纷争解决了吧……
  
  “这可不一定。”汉子又道:“独扇门跟松鹤门都是出了名的歹毒门派。那些名门正派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而今这两派交恶,怎么说呢……算是狗咬狗骨吧,如果我是安盟主,我就会索性置之不理,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到时候再把他们一举歼灭,这不是更好吗?”
  
  “话虽如此,不过听说那独扇门对赚钱非常有一手,设立的分舵很快就能当上当地首富,就这么灭掉了还真是可惜,把他们纳入武林正派,让他们传授一下赚钱的诀窍不是更加造福大家吗?”
  
  “这道也是,这次争地盘不就是为了一个‘钱’字……庆州人杰地灵,要是当了庆州老大,不就等于挖到金库丁嘛?”
  
  贺三郎默不吭声地听到这里,终于耐不住插嘴问道:
  
  “请问各位大叔,武林人也能赚大钱吗?”
  
  众人困惑地盯着他,那名拿刀的汉子笑道:“怎么?小兄弟,你很想赚大钱吗?”
  
  “嗯。”贺三郎毫不犹豫地点头。
  
  汉子苦笑道:“武林人里面,能生活得富裕的非常少,像我这种吧,学艺不精又没啥脑筋的,也就只能跑跑江湖卖艺,赚不了几个糊口的钱,想要有出息一就是学安长均那样,去当盟主,当了盟主自然有一大批有钱人跟你结交,而早大家都会争着当你的徒弟,武林盟会也会拨钱给你,不用愁吃穿不止,还能受到所有人的敬重。”
  
  “如果当不了盟主呢?”贺三郎也知道盟主不是谁都能当的。
  
  “如果当不了盟主,那就进入帮派吧,就像我刚才说的‘独扇门’,虽然名声不好,但却是武林中第一有钱的帮派,去那里不需要交钱,只需有本领就行,如果表现出息,帮主自然会奖赏,要是有本事当上舵主或者堂主,更加财源滚滚,走在外头都风光。”
  
  贺三郎原先以为念书考取功名就是出人头地的唯一办法,想不到外面还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想起方才那名青衣少年的飒爽英姿,配上汉子的一番话,让他越发向往成为“武林人士”。
  
  只要他学会武功,就不用受人欺负。还能靠武功赚大钱,过上好生活……
  
  贺三郎心不在焉地回到家里,他把今天在镇里看到的事告诉阿犁,并把自己渴望成为武林人的想法说了出来。
  
  阿犁只是道:“只要不是害人的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贺三郎嘴里没说什么,可是心里却想:要是能达到目的害人又算得了什么?你不害人,别人也会去害人,那多我一个又有什么差别?只要能过上好生活,让我害多少人我都不在乎……
  
  从那一天开始,贺三郎的内心渐渐起了变化。他不再安分地干农活,而是一直想着如何能进入“武林”这个世界,只是,生活在这种偏僻的小山村中,实在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契机。
  
  每当他看着遥不可及的天际,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幻想着外面的世界。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这天,贺三郎如常地到山上捡柴,黄狗小宝欢蹦乱跳地跟着他上山,不时在草丛中嗅来嗅去。
  
  贺三郎拾了满满一箩筐的干柴,准备返程,转头却发现失去了小宝的踪影。
  
  “小宝——小宝——”他高声呼唤着,须臾之后,山的另一边传来了狗吠声。贺三郎心想这调皮的狗儿居然跑到那么远去了,他继续大喊:“小宝——快回来!”
  
  等了好一会儿,依旧不见小宝回来,贺三郎心中起疑,小宝向来很听话,为何今天如此反常?他当下往传来狗吠声的方向走去。
  
  第三章
  
  小宝正站在一片草莽堆前,一见主人来了,立即献媚地摇起尾巴来。贺三郎正要骂它,忽见小宝后方不远处站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那马有鞍,身上还挂着一只笼子。贺三郎正要走过去,就听草莽丛中传来细微的喘气声。
  
  贺三郎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走过去——草堆里,居然躺着一名浑身血污的汉子!
  
  贺三郎吓一大跳,他端详着对方。那汉子伤势很重,但还活着,他身材中等,穿着鸦青色的衣裳,此刻衣服已经破了好几个大口,并被泥污与鲜血弄得惨不忍睹,不过绣在衣领上的金色扇子图案却依旧能清晰辨认。一柄沾血的弯刀跌落在汉子身旁,贺三郎双手颤抖地捡起来。骏马,弯刀,加上汉子的装束,由此看来,此人一定是江湖中人!
  
  贺三郎怀着亢奋的心情,将那汉子扛了起来,对方呻吟着,似乎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贺三郎扶着他,艰难地走回家中。
  
  阿犁见他带着这么一个重伤者回来,也是惊得六神无主。两人合力将汉子拾到炕上,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忙了一轮之后,那人终于辗转醒来。
  
  尽管身受重伤,不过当他睁开眼的时候,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眼神里的黑煞光芒。汉子转扭脖子,环视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炕前的两人身上——看样子这两人不是敌人。
  
  “你们是谁……”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叫贺三郎,他叫阿犁。”贺三郎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碧蝉村。”贺三郎有问必答,这么难得才遇上一个江湖人,他可要把握机会跟对方好好结识。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是的,我家的狗发现你倒在草堆里了,我就把你救了回来……”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阿犁已经体贴地给汉子倒来一碗温水。那汉子无力接过,他忙将他扶起来,喂着他喝下。
  
  喝下水之后,汉子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点。他道:“你们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的。”
  
  他说完,指着自己腰上的钱袋,又道:“我袋子里有一锭金元宝,你们拿去吧。”
  
  贺三郎忙摇头:“不行,前辈,救人于难是很应该的,我们不能收您的钱。”
  
  “哼……”那汉子笑了,且笑得很诡异。贺三郎越发觉得他来头不小,他套近乎地问:
  
  “请问前辈尊姓大名?”
  
  “叫我钟权吧。”汉子不缓不疾地说。
  
  “原来是钟前辈,那请问钟前辈是哪个门派的?为何会受了如此重伤?是否被人袭击了呢?”贺三郎急于探讨江湖中的种种事情,性急之下连续问了几个问题。
  
  钟权冷冽地横了他一眼。“小子……你问得太多了。”
  
  贺三郎知道自己冒犯了,连声道歉。那钟权又冷声道:“有时间在这里问这些……不如帮本座去把马儿牵回来。”
  
  “好的,前辈,我马上去,马儿就在山上而已。”贺三郎说完,积极地跑出去。屋里只剩下阿犁与钟权,阿犁总觉得对方身上散发着很邪门的气息,他恐惧地缩在角落里。
  
  还好钟权也没什么力气理会他,他兀自闭上眼睛休息。阿犁偷偷看着对方,他不明白为何向来待人冷淡的贺三郎会对这陌生人如此热络,而且三郎从来就不是那种会随便任他人差遣的人。
  
  三郎,你到底是怎么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在阿犁心中悄然扩散……
  
  “前辈,马儿牵回来了。”贺三郎一跨进屋里就低喊道。
  
  钟权睁开眼,缓慢地坐起来:“给马儿喂水,还有,把它背上的鸟笼拿来。”
  
  “好。”贺三郎马上又跑出去,没一会儿就提着一只鸟笼进来,笼子里正关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
  
  钟权问:“你们两个谁会写字?”
  
  “在下会,前辈有什么要写的尽管吩咐。”贺三郎立即自告奋勇地回答。
  
  “嗯,拿纸笔来,帮我写一封信。”
  
  贺三郎向缩在一边的阿犁打眼色,对方低着头,从柜子里取出纸笔与墨砚。
  
  钟权念出内容,让贺三郎写——
  
  “我被暗算了,现藏身于碧蝉村……”钟权顿了顿,问:“这里附近有没有大一点的城镇?”
  
  “距离这儿八里远,有个叫乌核镇的地方。”
  
  “嗯,继续写……就在乌核镇八里远的地方,立即派人来接我,钟权。”
  
  贺三郎写完后,拿去给他过目。钟权瞟了几眼,道:“就这样吧,把信折好,绑在那鸽子的腿上,然后把鸽子拿去外面放了。”
  
  “是。”贺三郎一一照做,心想这就是所谓的飞鸽传书了吧?从钟权要求写的内容来看,对方一定是很有权势的人,这人的出现,一定是上天派来改变他命运!贺三郎心里燃起熊熊烈火。
  
  钟权在贺三郎与阿犁的悉心照料下,不到三日就恢复了元气。他能下床之后,贺三郎第一件事就是哀求他教自己功夫。
  
  “前辈,晚辈斗胆,我知道前辈武功很高,晚辈真的很想学会一招半式,恳请前辈赐教。”贺三郎单膝跪在他跟前,正在桌前喝着稀饭的阿犁与钟权都满脸愕然。
  
  钟权瞥了他一眼,吃下一口腌肉,问道:“你很想学武功吗?”
  
  “是的。”贺三郎坚定地说:“请求前辈答应。”
  
  钟权放下筷子,冷淡地道:“教你是可以,就当报答你救了我吧,不过我不保证你一定能学会。”
  
  “谢谢前辈!”贺三郎顿时双眼发亮,并道:“我一定会努力的!”
  
  两人吃过稀饭后,这就走到院子里,钟权先是让他学习扎马,确定他马步还可以之后,便开始教他一套拳法,贺三郎跟着钟权动作动了起来。
  
  阿犁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透过窗户看着他们。贺三郎斗志激昂,且天资聪颍。虽然钟权教的拳术相当繁复,可毫无武功根基的他居然能跟上对方的动作。这点,连一直表现冷傲的钟权也禁不住夸奖了他几句。
  
  看着贺三郎充满热情的脸,阿犁却担心了起来。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完全可以看出来,这钟权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相信贺三郎也心中有数。他是觉得,等钟权的伤好了,就让他赶紧跟来接他的人离开,自己与贺三郎以后就跟对方毫无瓜葛了。可是贺三郎却不顾他的劝告,一直去接近钟权。
  
  希望不会出什么事吧……阿犁在心里祈求着。
  
  连续吃了几天的清茶淡饭,当钟权看到阿犁又端出稀饭后,终于忍受不了了,扔出一锭金元宝,嚷道:“去给我买一只乞丐鸡回来,顺便打两斤烧酒。”
  
  贺三郎拿起元宝,道:“这附近没有乞丐鸡可卖,烧酒倒是有……”
  
  “你爷爷的!这附近没有你不会跑远一点啊?”钟权的嘴馋劲压不下去,破口大骂。
  
  距离这里最近的市镇只有乌核镇了,要再去远一点的地方少说也要走上半天,加上外面下起了小雨,阿犁岂能让贺三郎受这种罪?他当即战战兢兢地插嘴:
  
  “钟前辈……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宰了我家的鸡……”
  
  “哦?”钟权瞄着他。“你会做乞丐鸡?”
  
  “我不会……不过……我会做一种芝麻鸡……”
  
  “哼,那就做做看吧。”钟权完全拿出大爷的架势来,使唤道:“你就在家里宰鸡,小鬼,你去打酒!”
  
  “是,前辈。”贺三郎马上穿上蓑衣,阿犁叮嘱道:
  
  “快天黑了,路上要小心点……”
  
  “嗯,我知道了。”
  
  “把火折子也带去吧……”
  
  “不用了。”
  
  钟权在一边嚷着:“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又不是小俩口要分离!”
  
  阿犁脸蛋微红,低着头往厨房走去,贺三郎也随即出门了。
  
  顶着微风细雨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乌核镇,此时,雨也停了,不过天空依旧一片阴沉。
  
  贺三郎在酒肆里打了酒,那老板见他拿出金元宝来,大呼:“我哪有这么多钱找?你没碎银啊?”
  
  “没有……”
  
  “唉,我让人去别的店铺看看,你先在这里等着。”老板吩咐他的小儿子去了,贺三郎只好坐下等待。
  
  坐了一会儿,几名江湖人打扮的男子进来了,他们穿着样式统一的黛绿色衣服,腰上都配着剑,满脸横肉,看样子并非善类。贺三郎不禁好奇地注视着他们,这几人买了三壶酒,其中一名中年男子问老板:
  
  “掌柜的,你知道碧蝉村在哪吗?”
  
  老板道:“碧蝉村?没听过呢……”
  
  贺三郎听他问起自己的村庄,更加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他细心地发现那人两只袖口上分别纹着松树和白鹤的图腾。
  
  难不成这些人是来找钟权的?贺三郎揣测着,就不知道他们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他拿不准主意,只好安分地坐着,看着他们离开酒肆。那几个人及闸外的另一批人会合后,很快就离开。
  
  老板的儿子稍后便带着零钱回来,贺三郎收下后,快步赶回家里。
  
  “一群男人在打听碧蝉村在哪?”钟权边倒酒边听着他的回报。
  
  “嗯,大概十来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配银剑。”
  
  “还有呢?”
  
  “我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袖子上纹着松树和白鹤的图案……”????贺三郎还没说完钟权就冷哼着打断:“哼!一定是松鹤门那群杂碎!不会有错的!”
  
  “松鹤门?”贺三郎总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钟权不理会贺三郎的疑惑,径自咒骂着:“竟然知道我在这里,我看十成是有内奸!等老子查到是谁非把他五马分尸不可!”
  
  贺三郎一听他说到“内奸”,立即紧张起来,忙道:“钟前辈,我保证,我跟阿犁绝对没有泄漏过关于您的事。”
  
  “蠢蛋,我不是说你。”钟权白他一眼。
  
  一无所知的阿犁捧着热腾腾的芝麻鸡进来,他已经把鸡肉都斩开了,整齐地排放在盘子里。钟权见了大骂:“你娘的谁让你把鸡斩开来的?”
  
  “咦……”阿犁一惊,贺三郎也怪他:
  
  “你煮之前怎么不先问问前辈?”
  
  “对不起……我以为斩开了会比较好……”阿犁委屈地回答。
  
  “整只鸡撕开了吃才够味啊!真是丑人笨事多!”钟权一边骂着一边抓起鸡腿,狠狠咬了一大口后,他的怒容顿时消退。“咦?想不到你这丑人煮的东西还真好吃……”
  
  贺三郎见他不生气了,终于舒一口气,他对还站着的阿犁道:
  
  “坐下一起吃吧。”
  
  “嗯……”阿犁依旧没有从被责骂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坐下吧,一起吃。”钟权也道,他边吃边补上一句:“吃饱了待会才有力气杀人。”
  
  “呃……”阿犁一脸惊愕。
  
  寒雨连夜,钟权坐在灯前,擦拭着一柄银色的利刀,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光彩。贺三郎与阿犁坐在旁边,神色各异,一个充满紧张与期待,一个却惶恐又不安。
  
  钟权瞟着他们二人,丢去一句:“喂,杀过人吗?”
  
  阿犁吓一大跳,慌忙摇头,他以为贺三郎也会跟自己一样反应,想不到对方切是满脸阴沉。
  
  钟权盯着他,冷冷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贺三郎的嘴角扯出诡异的笑,轻道:“有……”
  
  “三郎?”阿犁惊诧地看着他。
  
  “哦?”钟权来兴致了,又道:“看不出来你这小鬼挺有能耐的……你杀了谁?”
  
  “我以前的主人。”贺三郎直言不讳。
  
  “呵?为什么?”
  
  “我奶奶把我卖给他当仆人,我为了逃出来,就把剪刀刺进他胸口中,我见他还没死,就又用凳子打了他好几下,直到他头破血流。”贺三郎的口气平静得叫人恐惧,阿犁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他做梦也没想过还是个孩子的贺三郎居然做过这种残忍的事。
  
  钟权听完,对贺三郎竖起大拇指。“小子,干得不错,我开始对你改观了。”
  
  “谢谢前辈的赞赏。”贺三郎轻笑。
  
  钟权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交给他。“这是给你用来防御的,松鹤门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找来,虽然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他们,不过以防万一,你要负责掩护我。”
  
  “是,前辈。”贺三郎爽快地接下这个任务。
  
  钟权瞄着还在震惊中的阿犁,道:“至于你,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吧,别碍手碍脚的。”
  
  贺三郎也道:“阿犁,你躲到柜子里去吧,在敌人被杀光之前千万别出来。”
  
  “三郎……”阿犁眼圈发红地拉着他的袖子,哀求道:“你不要去杀人……”
  
  “我不杀他们,就会被他们杀掉。”贺三郎眼里浮现出冷酷。
  
  “不要啊……杀人是不对的,我们可以逃走的……这样就不会被捉到了。”阿犁满脸快哭出来的样子,他不想看到贺三郎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
  
  “逃跑不是英雄所为,别说这种婆婆妈妈的话了,这是我出人头地的最好机会。”贺三郎将短刀拔出,双眼毫无感情地盯着泛起寒光的刀锋。
  
  “什么出人头地……”阿犁正要问,门外猛然传来小宝激动的吠叫声。
  
  “来了吗?”贺三郎立即侧身闪到窗边,钟权也迅速吹灭灯火,屋里顿时一片黑暗。
  
  树林里,几团火光正在闪动,似乎正在向小泥屋靠近。钟权噌地拔刀,靠在门边。贺三郎对阿犁低吼:“阿犁!快到柜子里躲起来!”
  
  阿犁手忙脚乱地打开柜门,藏身进去。他将柜门留出一条细缝,惶恐地窥视着外面的情况。
  
  只听垮啦一声,屋门被踹开,一条人影闪了进来,钟权凌厉出刀,刺中对方。
  
  “啊——”那人发出惨叫,外面的同伙们嚷着:
  
  “有埋伏!”
  
  “被发现了!”
  
  “冲进去!”
  
  一群人乱七八糟地涌人,有的干脆从窗户跳进来,被藏在窗边的贺三郎杀个正着。屋里一阵凌乱的剑影,厮杀声不断。
  
  阿犁着急地看着,就怕贺三郎会在混战中受伤。奈何屋内太过昏暗,只有刀光在闪烁,打斗中的人混在一起,是我是敌完全无法分辨。
  
  屋内狭窄昏黑,那些松鹤门的人占不了便宜,一个个只有任杀的份儿,这时,只听屋外的人喊道:“大家撒到外面来!别上了钟老头的当!”
  
  钟权杀红了眼,飞身过去砍下一名正往外逃的敌人,怒道:“杂碎们!哪里逃!”
  
  松鹤门的人往外撤,钟权领着贺三郎追赶出去。
  
  阿犁的柜门被挡住了,无法再看到外面发生什么事,只能听到阵阵惨叫怒吼声,还夹杂着马儿嘶叫的声音,他蜷缩着身子,使劲捂住自己的耳朵。
  
  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已经结束了吗……阿犁心惊胆战地想着,他推开柜门,小心地探身出去。屋里一片静谧,所有家俱几乎都被破坏殆尽,只有他躲藏的柜子还能保持完整。
  
  阿犁惊魂未定地跨过地上的尸首,走到门边。
  
  钟权与贺三郎站在门外喘气,他们脚边全都是敌人的鲜血与尸体。“三郎……你没事吧……”
  
  贺三郎转过头来,他的表情非常平静,只有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杀气。
  
  “我没事。”他捂着肩膀道:“只是中了两剑而已。”
  
  “你受伤了?”阿犁大为紧张,立即跑过去给他查看伤势。
  
  “不用担心,小伤罢了。”贺三郎不在乎地说,一旁的钟权夸道:
  
  “小子,你表现得不错。”
  
  “谢谢钟前辈。”贺三郎自信地淡淡一笑。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下手却如此狠毒,你日后一定大有作为,我相当喜欢你。”钟权对贺三郎的夸奖听在阿犁耳里,只觉无比刺耳。
  
  “前辈过奖了,能帮上你的忙,是我的荣幸。”
  
  “哈哈哈……不错,你挺会说话的。”钟权笑完后,蓦地问道:“怎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贺三郎就等着他问这个,他惊喜交加地道:“有,晚辈一直期待若能加入钟前辈门下,为前辈效力!”
  
  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了!想不到只是杀了几个人就让钟才对他如此看重!实在太好了!贺三郎心中充满激昂。
  
  “三郎!”阿犁再也无法沉默了,拉着他低叫:“你到底在说什么?”
  
  “阿犁。”贺三郎满脸正经地说:“我决定了,我要加入钟前辈的门派,我要出人头地。”
  
  “你……你连是什么门派都不知道,怎么可以说加入就加入?”阿犁焦急地说。
  
  钟权在一旁冷冷地插嘴:“哼!我们独扇门可是江湖里数一数二的大帮派,多少人争破头了想进来,你这丑人别给脸不要脸!”
  
  贺三郎连忙道:“前辈,阿犁他只是不明白,您千万别跟他计较。”
  
  他转而对阿犁道:“阿犁,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种穷乡僻壤,我要离开这里,到外面闯一闯。”
  
  其实阿犁早就察觉到贺三郎的心意了,从他那天回来告诉他有“江湖”这个世界开始,他就知道这天终会来临,只是自己怎么也不愿意面对而已。贺三郎心意已决,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了他了,他垂着头,泪水在眼里打着转儿。他可以预料到,那个所谓的独扇门一定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贺三郎进去之后也只会干一些不法勾当,但他却阻止不了……
  
  “阿犁……”贺三郎口气放柔,凑近他道:“你跟我一起走好吗?”
  
  阿犁惊讶地抬起头,贺三郎抚摸着他披在肩上的发,凝望着他半边并不美丽的惨白面容,道:“我不想跟你分开,我说过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你跟我走好吗?我们一起到外面去闯荡,终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阿犁毫无血色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恐惧。
  
  “可是……我不会妨碍到你吗……”他低声问道。
  
  “怎么会呢?有你在身边,我才能安心做我想做的事啊。”
  
  “可是……我出生以来都没出过远门……我怕……我怕自己适应不了……”阿犁对将来未知的生活感到不安,他不想跟钟权那种人扯上关系,可他更不想与贺三郎分离。
  
  “不怕的,有我在啊,再说,我也没出过远门啊,我们一起努力,慢慢就能习惯了。”
  
  “嗯……”希望如此吧……阿犁在心里低叹。
  
  他们说了老半天,钟权也没耐性了,嚷道:“你们磨蹭够了没?到底要不要加入?”
  
  贺三郎忙道:“当然加入!不过前辈,我想带上阿犁一块去……请问可不可以?”
  
  “可以啊。”钟权半带嘲笑地说:“这丑人虽然一无是处,不过厨艺倒还不错,就让他在厨房干活好了。”
  
  “谢谢前辈!”贺三郎喜出望外,拉着阿犁道:“快,你也来谢谢前辈啊。”
  
  阿犁低着头,几不可闻地说:“谢谢前辈……”
  
  “好了,那就别耽误了,把东西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出发,天亮之前要赶到乌核镇去。”钟权不忘咒骂着:“那群饭桶,让他们来接我却被敌人抢先了一步,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是。”贺三郎立即牵着阿犁的手跑进屋里。
  
  阿犁边收拾着衣物,边望着窗外,月亮再次被乌云遮盖住,一切都被黑暗笼罩。转头看着贺三郎兴高采烈的俊俏脸蛋,他嘴角浮现出苦笑。
  
  尽管前路茫茫,但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他相信自己能熬过任何苦难。
  
  第四章
  
  浓郁的香气从砂锅内逸出,在厨房里飘散开来,足以让大家流下一地的口水。
  
  “阿犁,可以上碟了吗?”一名大娘迫不及待地捧着白碟子,问着灶台前的少年。
  
  “还不行,还要放进陶罐里,用蒸笼蒸透。”阿犁侧过头道,半边脸掩盖在长长的发丝下。
  
  “哎哟,还要等这么久?”
  
  另外一名粗壮的汉子从门外进来,高声嚷着:“快点上下一个菜!客人们都等着呢!”
  
  厨娘们都催促着阿犁:“阿犁,快点快点!”
  
  “那……先上蟹黄粥吧,应该可以了。”
  
  “好好……”大家又忙碌了起来。
  
  阿犁将砂锅中的东坡肉取出,放进陶罐内,以桃花纸密封,上笼,开始蒸。完成这个菜就结束了……他捶了捶肩膀,失神地望着门外茂盛的梧桐树。
  
  宴会厅那边的喧闹声飘来,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丝竹声与箫声。
  
  一名大娘凑过来,见他望着外面发呆,笑道:“阿犁,又在担心弟弟了?”
  
  “呃……”阿犁回过神来,脸上闪过羞赧之色。“嗯……这是他第一次在客人面前表演,我怕他会出差错。”
  
  “别担心,三郎剑法精湛,一定会表现得很好的。”
  
  “说的也是……”阿犁轻笑,终于把眼光收回。
  
  宴会厅内,一群穿着整齐黑底描银丝长袍的少年正随着鼓乐声,舞动着手中长剑。为首的少年年若十五,英气逼人,长得尤为俊俏。他身形精壮,手脚修长,出剑浑厚有力,动作帅气且利落,女宾们如痴如醉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一曲方罢,舞剑的少年们在客人们的掌声中,向四周躬身谢礼,便陆续退出厅外,把场地让给随后进场的舞娘。
  
  为首的少年走到门边,踌躇地转头看向首席。坐在席上的一名男子只顾着喝酒谈天,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他只好皱皱眉,跟着同伴离开。
  
  一名站在门外不远处的矮胖男人向少年们招手:“都过来都过来……到帐房签字领钱去。”
  
  大伙聚拢过去,跟着那胖男人来到帐房里。一个个领下方才表演的报酬,并签上姓名,有的不会写字的男孩就以盖手指印代替。
  
  为首的那名最为俊帅的少年执笔在本子上写下“贺三郎”三个工整的字,管理帐簿的清秀小男仆接过他的笔,把一袋钱交给他。
  
  “谢谢。”贺三郎轻道。
  
  “不客气。”
  
  贺三郎抛着手中的钱袋,信步往仆人居住的院子走去。途中,一名梳着两团发髻的小丫环跑了过来。
  
  “三郎……这个给你……”长着一张可爱小圆脸的丫环满脸羞涩地拿儿一个包袱。
  
  “谢谢。”贺三郎淡淡一笑,习以为常地接下。
  
  “这是我家乡的土产菜干,拿来炖汤,很好吃的。”小丫环介绍道。
  
  “嗯,谢谢你哦,我哥一定会很高兴的。”贺三郎摆摆手与她告别。
  
  “再见。”
  
  “再见……”小丫环满脸通红地看着他离开。
  
  贺三郎回到房间里,阿犁已经摆好饭菜。见他回来了,笑着唤道:“回来啦?把衣服换了就来吃饭吧。”
  
  “哦。”贺三郎把装着菜干的包袱放在桌上。
  
  “又有人送你东西了?”阿犁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轻叹起来。“每次都这样……实在有点过意不去。”
  
  “她们自己要送给我,我有什么办法?”贺三郎满不在乎地说,顺手把钱袋也交给他。“帮我收好吧。”
  
  阿犁点点头,把钱袋放进柜子里锁好,柔柔地问:
  
  “今天的表演顺利吗?”
  
  “嗯,非常顺利,客人们都很喜欢。”贺三郎换好衣服出来,献宝地说:“我们表演完之后,连帮主跟少帮主都鼓掌了。”
  
  “哦……听说帮主一家子都来了?”阿犁一边为他盛饭一边问。
  
  “是啊,今天是分舵建立两周年的日子嘛。”贺三郎扒着饭道,他三年前加入独扇门,跟在钟权身边一边习武一边打拼,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独扇门终于夺得庆州的地盘,贺三郎也成为帮中年少一代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这段日子里,阿犁也是跟他寸步不离,由于烹饪了得,阿犁成了帮里的厨师,生活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那位帮主,是个怎样的人?”阿犁边吃边好奇地问。
  
  “很年轻,大概三十来岁吧,对了,少帮主年纪比我还小,可能小我三岁。”
  
  “嗯,将来那位少帮主就会掌管独扇门了吧……到时候你也能成为正式的独扇门成员,为他效力了。”
  
  贺三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满脸深思的表情。他缓缓放下饭碗。阿犁见他神色有异,不解地问:“三郎?怎么了?”
  
  “我想起一些事情……”
  
  “什么事?”
  
  贺三郎微带怨怼地道:“之前我们去突击松鹤门的人,我立了不少功,钟舵主当时说要等主来的时候介绍我给帮主认识,可是今天我表演完之后,他什么表示也没有……”
  
  “或许是他忘记了吧?”
  
  “大概吧……不过帮主今天就走了,恐怕钟舵主也找不到别的机会介绍我了。”贺三郎在意地说。
  
  阿犁知道贺三郎一直努力练武,为的就是能得到钟权与帮主的赏析,让他爬到更高的位置,虽然贺三郎很有志气,可是以阿犁甘于平淡的个性来说,他无法体会对方的心情。他只好安慰道:“不要紧啊,你还这么年轻,将来出头的机会多得是,帮主早晚会认识你的,不必急在一时。”
  
  “嗯,你说得对。”听了他的话,贺三郎重燃斗志,捧起饭碗又吃了起来。
  
  果然还是个孩子……阿犁宠溺地笑了笑,给他碗里夹肉。
  
  “够了,别一直给我,你自己吃啊。”贺三郎边咀嚼边口齿不清地说。
  
  “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我已经壮得跟牛一样了,倒是你,瘦得像小猴子似的,你才要多吃一点。”贺三郎反把几块肉塞他碗里。
  
  阿犁低笑:“我已经快二十岁了,再吃也长不了多少个头,吃来也是浪费。”
  
  “不长个头就长点肉嘛……”贺三郎笑道:“你来了这里之后,脸色好了不少,比以前那副饥民模样好看多了。”
  
  阿犁脸蛋微红,轻声道:“还不是跟以前一样丑……”
  
  “丑什么啊?看久了一样顺眼。”贺三郎大口吃着饭,阿犁悄悄偷看他日益成熟的俊美脸蛋,贺三郎已经十五岁,算是个小大人了。外头一些家境富裕的公子哥儿,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开始纳妾了,更有已经成亲的。
  
  阿犁知道,府内的小丫环们都很喜欢贺三郎,不过贺三郎自己似乎完全投有这层想法,人家送他礼物、跟他示好,他照单全收,可从来不会回报别人。
  
  阿犁从小就知道自己样貌丑,因此一直不敢冀望自己会有娶妻的那天,他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孤独一生的了……不过,三郎跟他不一样,三郎头脑聪明,将来一定能大有作为。到了一定时候,他就必须娶妻成亲……想到这里,阿犁不禁心头酸酸涩涩的。
  
  到了贺三郎成家的那一天,也是自己与他分离的时候了,尽管贺三郎一直说“永远不跟他分开”,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有哪个姑娘愿意跟他这么一个丑人一起生活?府内的丫环们每次遇见他都躲得远远的,一些年纪小的姑娘还被他吓哭过。
  
  有他这个负累在,贺三郎就别想能找到好姑娘。
  
  贺三郎见他完全停了筷,一口饭都没吃过,不禁问道:“怎么轮到你不吃了?在想什么?”
  
  “没有……”阿犁赶紧冲他一笑,把心里的阴暗心情压抑下去。
  
  他安慰着自己,如果真的到了贺三郎要找妻子的那一天,自己就离开吧,顶多是回去碧蝉村,继续过孤独的生活罢了……
  
  烈日当空,湛蓝的天幕上找不到半片云朵。每日一次的集训完毕后,弟子们终于得以离开酷热的校场,各自找地方躲避毒辣的阳光。
  
  贺三郎一边擦汗,一边走进阴凉的棚屋里。这里是专供独扇门弟子喝水休息的地方,不少人一解散就往这里跑。
  
  此时,五六名年轻弟子正聚成一团,似乎在看一样什么东西,人堆里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你们在干什么?”贺三郎喝着茶,好奇地凑过去。
  
  “快来看,好东西啊……”一名弟子把他的头拉下去,只见一名少年手里在摊开着一本书,一边是文字,一边是插图。
  
  贺三郎一看那图,口中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两名男女正赤身裸体地媾和在一起,结合的部位画得详细又逼真,相信任何一个正常年轻人看了都会血脉贲张。
  
  “这……这什么……”贺三郎结巴着问,他这年纪的男孩,对这些事也有一点朦胧的认识,平常同伴们也会拿色情的话题开开玩笑,不过这样清楚地看到活色生香的春宫图还是头一遭。
  
  “《灯草和尚》哩,很棒啊……”一名男孩抽空回答他,贺三郎吞了吞口水,不禁又凑近几分细看。
  
  那少年又翻了几页,下面一张插图,是一个女人跪在一名男子跟前含住他的分身,大家看了又是发出阵阵惊叹。
  
  “快点,还有没有?”大家催促着那名拿书的少年,贺三郎只是看了两幅图就已经面红耳赤,胯下更是起了反应。他不敢再待下去,慌忙抽身出来,逃也似的跑出棚屋。
  
  贺三郎捂着剧烈跳动的胸膛,一口气奔回院子里。
  
  他跑到水井旁,打了一桶水上来,双手掬起冰凉的井水就往脸上泼,努力想把自己体内的火苗浇灭。
  
  “呼……”贺三郎喘着气,甩去脸上的水珠,脸蛋是冷静了不少,不过胯间的火热没这么容易消退。他干脆举起桶,把水倒头浇下。
  
  哗啦……凉水泼了一身,终于感觉凉快了下来。
  
  “三郎?”身后传来阿犁的惊呼。
  
  贺三郎心慌地转头,见阿犁正拿着一个畚箕向他走来。阿犁穿着素白的薄衫,娇弱的身形在布料下忽隐忽现。尽管露出的脸蛋上还是印着几点灰斑,但在阳光下看去似乎淡化了不少,阿犁的脸雪白雪白地,呈现出以往所没有的美态。
  
  贺三郎看着他向自己走来,不知为何,胸口再度狂跳起来。
  
  “你怎么了?”阿犁吃惊地看着他浑身湿漉漉的样子。
  
  “没……没有……”贺三郎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天气很热,我想解解暑而已……”
  
  “那你也先把衣服脱掉啊,你看,都弄湿了。”阿犁一边责怪着,一边给他拧干衣摆上的水。
  
  贺三郎闻着他身上飘来的淡淡香气,浑身火热。
  
  “你……你身上怎么有香味……”他口气不稳地问。
  
  “香味?”阿犁嗅了嗅,恍然大悟地道:“哦,我刚才在晒茉莉花的花瓣,准备拿来当配料用的,大概是不小心沾惹上了……”
  
  贺三郎不由自主地凑近他的头顶,深吸一口气,阿犁头发上的花香让他心神一荡。对方小巧的头颅就在自己唇下,只要轻轻低首就能吻住他的额头……贺三郎无意识地向他低下头去。
  
  “三郎?”阿犁发现他靠得很近,困惑地抬起头来。
  
  贺三郎接触到他的眼神,顿时惊悟。他……他刚才想干什么?贺三郎惶恐地往后跳开一步。
  
  “怎么了?”阿犁见他神色不定,又踏前一步。
  
  “没事!我没事!”贺三郎心虚地吼完,转身逃离。
  
  “三郎——”
  
  “贺三郎拔腿狂奔,敏捷地跳到围墙上,又飞身跃上屋顶,接着蹦到树枝上。他顺着树枝,从这个院子跳到另一个院子。
  
  “该死的……我到底怎么了……”他抱着头蹲在树上,懊恼地咒骂着自己。
  
  他居然对阿犁起了邪念!他居然想亲他想抱他!贺三郎惊惶地发现这个事实。只是看了两幅春宫图而已,就让自己失控至此,还把坏主意打到阿犁头上,他实在太没用了!
  
  阿犁不但是男的,还是你最重要的人,而且对方年纪还比你大,长得更是一点也不好看,你再怎么冲动也不该对他动歪念吧!你这恶心的混球!贺三郎不断骂自己。
  
  不过……他失神地想着,如果阿犁脸上没有那些可怕的斑点的话,他其实长得挺不错的……阿犁的皮肤白嫩,五官也秀气,头发又黑又软,身材娇小可爱,抱起来应该挺舒服的吧……贺三郎想到一半,又猛然惊醒。你这白痴!你在想什么!他使劲扇自己耳光。
  
  贺三郎蹲在树上,不敢回去面对阿犁。他方才的行动如此诡异,要是被他追问起来,自己该怎么糊弄过去?还是先避避风头再说。
  
  他在树上一待就是老半天,四周逐渐阴暗下去,眼看快到吃饭时间,膳房那边飘来食物的香气。阿犁现在应该还在厨房做饭吧?贺三郎琢磨着。
  
  贺三郎正想着自己是否该回去了,蓦地看到下面的一堵墙壁后面有两个在互相拉扯的人影。
  
  那是……贺三郎拉长脖子看去。
  
  一名衣着光鲜的青年正扯着一个在激烈反抗的小男仆,贺三郎认得那青年,他是钟权的客人,听说是某位大户人家的公子,经常来此做客。而那男仆正是负责每月发钱的仆役,好像叫“小帆”,他年纪跟贺三郎差不多,长着一双圆圆的大眼,是相当清秀的一个孩子。
  
  这两人在干什么?贺三郎出于好奇,轻轻地跳落在离他们最接近的一棵树上。就听那男仆不断哀求道:“乔少爷,求求您不要……我爹知道的话会打死我的……”
  
  那乔少爷拉着他的双手,吼道:“你不用找借口了,我知道你变心了!我一个月没来你就对我如此冷淡!”
  
  “不是的……我爹已经怀疑我们的事了……我们不能再……”小帆还没说完,那乔公子猛然吻住他。
  
  贺三郎在心里惊叫,他忙捂住嘴巴,静观其变。
  
  小帆被乔公子热情地吮吻着,没多久就瘫软在他怀里。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今晚就带你走……”那乔公子拉扯着他的衣服,下身与他摩擦起来,嘴里喃喃道:“我们远走高飞,我不会让别人拆散我们的……”
  
  “嗯……不要……不要在这里……”小帆压下他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满脸通红地道。
  
  乔公子抱着他,闪进一旁的院子里。贺三郎猜测着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跟过去,躲在屋外,透过窗户的小缝窥视着。
  
  乔公子把小帆放在床上,让他躺下。小帆双腿垂在床外,乔公子脱掉他的裤子,含住他小小的分身,陶醉地吸吮起来。
  
  “嗯……哦……”小帆扭着细腰呻吟,那乔公子一边吸着他,一边拉开自己的裤子,握住自己的分身套弄起来。
  
  贺三郎看得口干唇燥,一团灼热的火苗在腹中蔓延开来,他咽着唾液,双眼死盯着屋内的两人。
  
  乔公子在小帆紧密的小穴外舔弄着,一手继续握着他的分身,小帆一改刚才的羞涩,扭着臀,以带哭腔的甜美嗓音恳求道:“快点……嗯……我忍不住了……”
  
  乔公子站起来,提起自己的凶器,看准人口一个挺腰顶进去。
  
  “哦哦……”小帆叫得既痛苦又销魂,乔公子舒服地轻叹着,将他的腿架在臂弯上,扭臀猛力冲刺。用的正是贺三郎方才看到的春宫图上的招式——老汉推车。
  
  两人在床沿上弄得乒乓大响,小帆欲仙欲死地叫着:“我的好哥哥……哦……你要弄死我了……哦……再进去一点……”
  
  贺三郎听着他的叫声,再看着乔公子紫黑的分身在那粉红的菊穴中猛势抽动,只觉胯间的欲望竟又硬了一寸,全身更是热得快要烧起来。
  
  快不行了……他羞窘地跳起来,飞奔着离开。
  
  三菜一汤,摆在桌上,再配上香喷喷的白米饭,对于出身贫苦的人来说,是相当丰盛美好的一餐,阿犁心情愉悦地摆放着碗筷,嘴里轻哼着小曲儿。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必回头就知道来者是何人。
  
  “三郎,你回来……”阿犁剩下的话在转头看到他的模样后卡住了。贺三郎脸色潮红,气喘如牛,满头热汗,看起来极不正常。
  
  “你怎么了?”阿犁担心地跑过去,贺三郎跨步走进屋内,动作粗鲁地将门甩上。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生病了?”阿犁没留意到他不寻常的举动,兀自用袖子给他擦拭着脸上的汗珠。
  
  贺三郎捉住他的手,用着火般的眼神盯着他,他的气息喷在阿犁脸上,也是热得发烫。
  
  “三郎……”阿犁后知后觉,终于察觉他不对劲了。贺三郎猛然抱住他的腰身,阿犁正要惊呼,两片柔软火热的唇猝不及防地堵住他的嘴巴。
  
  第五章
  
  “嗯!”阿犁倒抽一口气,双目圆瞪。
  
  贺三郎毫无技巧可言,只会含住他的唇吸吮啃咬。阿犁被亲得喘不过气来,他全身绷紧,双手成拳地抵在贺三郎胸前。
  
  贺三郎边吻着他,脚步不稳地往自己的床走去。两人摇晃着倒在床上,阿犁终于偷得一点喘息的机会。
  
  “三郎……住手!”他推着正埋首在自己胸前的少年,不安地喊道:“你不要这样……你要干什么……”
  
  贺三郎充耳不闻,他紧紧压着阿犁的身子,拉扯着彼此的衣服。阿犁的下身被他抵住磨蹭,居然也开始热了起来。身上的衣物一件件减少,贺三郎火烫的分身更是直接顶在他大腿内侧里,他越加慌乱地抵抗,低喊着:“别这样……我们不能做这种事……不要……”
  
  “别吵!”他越是扭动越是让贺三郎的欲望燃烧得更加炙热,他失去耐性地堵住他的嘴——以自己的唇。
  
  “嗯……嗯……”阿犁渐渐迷失在他霸道的亲吻里,双手从奋力抵抗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酥软无力地搭在他肩膀上。
  
  当他稍微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剥得精光,再看看贺三郎,也是全身赤条条的。
  
  阿犁捂着眼睛,不敢去看他那昂挺的下体。贺三郎着迷地看着他的身体,阿犁的胎记全部集中在右脸和脖子上,他的身体出入意料地洁白无瑕,皮肤光滑娇嫩,摸上去犹如一具有生命的上等瓷器。
  
  两人都毫无欢爱经验,贺三郎唯一的知识就是来源于伙伴们平时的玩笑话以及方才的春宫图和偷窥,他学着乔公子那样,俯身含住阿犁的分身。
  
  “哇!”阿犁像被雷电击中一般蹦了一下,他又羞又急,使劲推着对方的头,贺三郎吸住那小小嫩嫩的男根,笨拙地上下套弄起来。
  
  “不要……啊……很脏啊……不要……”阿犁急得流出眼泪来,话语因欲望被吸住而断断续续。
  
  贺三郎含糊地道:“不脏啊……阿犁你好香……”
  
  “呜……”阿犁双手挡着脸,自己的阳具被最熟悉的人含在口中,那种难为情的感觉让他无法面对。
  
  贺三郎继续舔着阿犁的下体,从挺立的男根到两颗黝黑的球儿,再来到那紧闭的幽穴,他搓弄着自己涨得难受的凶器,着急得想立即刺进去。
  
  可是,这么小的洞,能进去吗……他试探地用手抠进去,阿犁又“唉”地低叫了一声,听得他欲火高涨。
  
  他拔出手指,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挺起腰板,一手扳开他的大腿,一手握起火热的坚硬就顶进去。
  
  未经人事的小穴被强行撑开,阿犁痛得差点尖叫起来。贺三郎也不比他舒服到哪里,那紧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几乎把他的分身夹断。
  
  “嗯……呜……”阿犁原本挺立的欲望也因为痛楚而软掉,他用力抱住对方的背,全身绷紧,这样使得进入的过程更加困难,贺三郎使劲顶了好久也只能进入一小半。
  
  “好难受……”贺三郎低叫,这种又麻又热又疼痛的感觉实在折磨人,久攻不下也让他力气尽失。
  
  为什么那个乔公子一下子就能插进去了?难不成自己就是比他无能?
  
  他不相信!贺三郎化气愤为力量,掐住阿犁的小臀猛力一顶——啵……巨大的肉茎终于整根没人,两人都因这感觉而低呼出声。
  
  阿犁感到后穴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接着是一种被充实的满足感,下半身热得快要融化,肚子里好像被点燃了一把火似的,烧得他全身酥麻。
  
  贺三郎低喘着,满脑子只有一种感觉一一好舒服,太舒服了……原来阳具被滚烫的肉体紧紧包裹住是这么美妙的事,源源不绝的快感从分身的前端传来,又烫又麻,舒服得让他打颤。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作的,两人紧抱着扭动起来,阿犁的火热重新抬头,硬挺地抵在贺三郎结实的小腹上。他泪眼朦胧地与贺三郎亲吻着,一只手无意识地套弄着自己发烫的阳具,贺三郎扭动着有力的臀,在他体内奋力冲刺,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欲望推向更深更热的地方。
  
  粗大的硬物将娇嫩的玉穴摩擦得通红肿胀,几丝乳白的爱液从缝隙中渗出,结合的部位发出咕唧咕唧的淫亵声响。
  
  快了……快出来了……分身涨到最大极限,他粗喘着,再做了一阵猛烈的抽送。在冲上最高峰的一瞬间,贺三郎眼前一片金光闪闪,感觉自己整个人飘了起来。
  
  蟋蟀在屋外鸣唱,月光透过狭小的窗缝,投射进昏暗的室内。
  
  阿犁睁开酸涩的眼,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黑暗。枕在他胸前的人均匀平缓地呼吸着,他轻轻抚摸着对方的汗湿的长发,就着微弱的光线,看着他刚毅的俊脸。
  
  两人赤裸着,紧紧抱在一起。阿犁不知道自己睡多久了,只知道贺三郎在自己体内射了至少四次,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身体感觉粘乎乎地,特别是大腿之间的部位。他很想去沐浴,奈何身子被贺三郎压得严实,加上欢爱过后,全身酸痛得让爬也爬不起来。
  
  “唉……”阿犁轻叹,此刻醒来,更让他确切地感受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为什么会这样……贺三郎为什么会对他做这种事……更让他难堪的是,自己除了一开始的反抗,接下来却变成了积极的回应,他太恬不知耻了!他比贺三郎年长,理应知道这种事是不该发生的,他却……
  
  自己与三郎现在是变成什么关系了?他们日后该如何相处?
  
  怀里的人低吟着,阿犁回过神来。
  
  “阿犁……”贺三郎沙哑的声音里还带着少年的青涩,阿犁搂着他,轻道:
  
  “什么事……?”
  
  贺三郎撑起上半身,下腹以下与他紧贴在一起,他原本软巴巴的阳具顶进阿犁的大腿之间,又磨蹭了起来。
  
  “三郎!”阿犁害羞地低叫,他居然又硬了!明明已经做了四次了,这家伙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精力!
  
  “我还想要……”贺三郎说完,不由分说地吻住他,两手撑开他的大腿。
  
  “嗯……不要……三郎……不要啊……嗯……”
  
  喊着“不要”的声音逐渐被阵阵叫人面红的呻吟声取代,床板再次咯吱咯吱摇晃起来……窗外,弯弯的月儿羞涩地躲进云层后面,夜虫继续欢快地鸣唱着。
  
  数十名弟子排成整齐的方列,手持长棍舞动着,场上不时响起“喝喝喝!”的雄威呐喊声,棍棒挥舞的风声也格外整齐。
  
  钟权双手交叉在身后,缓步走来,如鹰鹫般的双眼紧盯着弟子们,分别负责教导棍术和剑术的两名师父见他来了,都恭敬地抱拳请安。
  
  “舵主,怎么有空过来?”
  
  “嗯,过来看看你们练得怎样。”钟权瞟着前排的几个弟子,低声对两个师父道:“我有事情跟你们商量。”
  
  教棍术的江师父点头,他高声向弟子们道:“大家先休息片刻,待会再继续——”
  
  弟子们纷纷停下动作,擦汗的擦汗,纳凉的纳凉。钟权三人随后往一旁的棚屋走去。贺三郎用汗巾抹了一把汗,站着站着,觉得喉咙干渴,急需喝水。
  
  “你们谁带了茶水?”他问着一旁的同伴们。
  
  “没带啊,茶水在棚屋那边。”
  
  一名弟子也道:“我也口渴了,去喝水好不好?”
  
  “还是不要吧?舵主他们在那边,可能有要事商量。”
  
  “但是口渴得难受啊……”
  
  “派一个人去拿不就行了?”
  
  “谁去啊?你吗?”
  
  “你别开玩笑了……”那弟子把眼光对准贺三郎,讨好地笑道:“三郎,你去拿吧。”
  
  “我?”贺三郎愣然。
  
  “对啊,师父最宠你了,你去的话一定不会挨骂。”其他人也附和:“三郎,由你去最合适了。”
  
  贺三郎推拒不了,只好点点头,独自往棚屋走去。刚走到门边,就听里面传来江师父的声音:“舵主,为什么不让三郎去?他参加的话,冠军位置十拿九稳。”
  
  贺三郎冷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脚步顿时刹住。他们在说我吗?他心中困惑。屏息听着。又听另一位王师父道:“是啊,今年他已经进步了许多,我想出战应该没问题吧?”
  
  贺三郎知道他们说什么了,独扇门每年都要举办一次比武大会,届时分舵和总舵都会派代表参加。比赛地点就设在独扇门的总舵,也就是帮主夏侯誉的府第内,这可是在帮中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贺三郎一年前就有足够的实力代表出赛,但当时钟权说他火候未够不让他参加,贺三郎满以为今年自己必定能出战了,但看来并非如此……
  
  “不行,不能让那小子在帮主面前出风头。”钟权冷冷的声音传来。
  
  “舵主?”
  
  “贺三郎这小子不是安分的人,要是让他出头了,总有一天把我们踩在脚下。”
  
  “舵主所言甚是,三郎他确实天资聪颖,而且很有野心……”
  
  “但除了他,目前分舵里没有能夺冠的人了……”
  
  “能否夺冠不重要,反正只是例行节目,是输是赢都影响不了咱们。”
  
  “舵主,那您的意思是……”
  
  “现在少帮主也开始懂事了,知道要培养自己的亲信,不能让贺三郎被他招揽过去。”
  
  “帮主说得对,要是三郎夺得比武冠军,势必会引起帮主和少帮主的关注……”
  
  “嗯,这颗棋子我们必须好好把握,而且要压制他的风头。”钟权阴险地说着:“就凭他,也想爬到我头上?哼,等下辈子吧。”
  
  “舵主所言甚是……”
  
  贺三郎一声不响地轻轻退下。回到休息的地方,大家问起茶水,他含糊地应道:“那边也没有茶。”
  
  听了钟权的一番话之后,贺三郎一整天都阴沉着脸色。他感到无比的气愤与压抑,今天听到的话联系起上回帮主来出席宴会的事,很显然钟权一直在处心积虑地打压地。当初要不是自己救了他,钟权早就死在山上了!对方现在不但不回报,还处处压制他,实在可恶至极!
  
  钟权不就是忌讳他的能力吗?他确实想往上爬,不然他干嘛这么辛苦地习武练功?干嘛要为钟权出生人死?
  
  这可恨的老头,利用他又不想他有所作为,他不会让他得逞的!贺三郎眼里冒起愤怒的火苗,咬牙切齿地想着。
  
  “三郎?你又怎么了?”阿犁捧着饭菜,一进屋就看到他这张想杀人般的可怕面孔。
  
  “没事。”贺三郎将心头的怒火压下,拿起茶水一饮而尽。
  
  阿犁悄悄看着他轮廓优美的侧脸,与贺三郎发生关系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他到现在也无法明白,为何俊美的贺三郎会看上他这么一个丑陋的男人……
  
  这段时间里,贺三郎每晚都抱着他渴求,他一次次沦陷在对方的热情中,变得不可自拔。两人已经没办法再回到当初的纯洁关系了,在阿犁心目中,已经把自己当成是贺三郎的人。他不知道他们现在这种关系算什么,但他知道,他这辈子再也没办法离开对方了……
  
  阿犁心里想着儿女情长,贺三郎却满怀着无法实现的壮志。他绝对不甘心就这么被钟权利用,既然现在已经知道对方有心打压自己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继续为那种死老头卖命!
  
  “三郎,今天的莱是你最喜欢吃的梅菜扣肉,多吃点吧。”阿犁不知道他复杂的心思,径自温柔地给他夹莱。
  
  贺三郎“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吃下。
  
  接连几天,贺三郎都异常沉默。与他朝夕相对的阿犁自然发现了他的异常,但在对方没有表明之前,他也不好过问。
  
  这天,是出发去总舵参加比武大赛的日子,钟权一大早便领着四名精心挑选出来的弟子,在分舵全体成员的欢送下风光得意地驾马出门。贺三郎混在人群中,愤恨地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忿地想着,原本他也该是被欢送的一员……
  
  人群散去后,贺三郎心情压抑地走到大街上。
  
  他漫无目的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闲逛着,各式各样的行人在身旁走过,他却感觉自己走进一个寂静的迷宫中。
  
  这里没有希望,也没有出路,他不想再待在这儿了,可不待这儿,他又能上哪去?他又要回去哪个穷苦的山村吗?多年以来付出的艰辛就要白白浪费掉吗?
  
  贺三郎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一家茶馆前,小二招呼着:“客官,里面请,进来尝尝咱们的招牌糕点吧。”
  
  贺三郎提不起精神地走进去,他听小二的推荐点了一份,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继续发呆。贺三郎不甚在意地夹起一颗芋头糕吃着,心想味道还不够阿犁做的小点心美味。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骚乱声。
  
  “快逃快逃,”
  
  “呀!”
  
  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爆发出惨叫声,大家争相躲避,贺三郎探身看去。
  
  三名满脸凶狠的大汉正在街道上横冲直撞,他们手上都有刀剑,一看就知道是强盗之类的人物。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盗贼公然出现?不过更叫人吃惊的事还在后头,一名少年追逐在这群大盗身后,他手中射出两枚三菱镖,当场将跑在最后面的两名大盗击倒。
  
  贺三郎盯着那名一身青衣的少年,以及混乱一片的街道,心中浮现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剩下的一名盗贼见少年出招凌厉,拼命往人多的地方逃,妄想利用人群来掩护自己。那少年拔出长剑,紧追上去。
  
  这时,跟在少年后面的男子喝道:“铠之!别误伤平民。”
  
  贺三郎一看那男人,顿时想起他们的身份来——
  
  那少年听了,赶紧喊道:“大家请退开!”
  
  人们连滚带爬地躲避着,那盗贼急中生智,抓住一名买菜的妇人,将刀口抵在她颈上,怒喝:“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呀——”那妇人惨叫着,吓得差点昏死过去。
  
  他有人质在手,那少年果然不敢靠近了,那盗贼拖着妇人往后退,一路上大声吆喝着:“谁也不许过来!不然我要她死!”
  
  “拿弱质女流当人质,你还算什么男人!”少年怒骂。
  
  “臭小子!再吵你爷爷我就立即杀了她!”
  
  那大盗正挥舞着刀叫嚣着,一条人影如闪电般飞来,一脚踢中他的头颅。那大盗惨叫着撞倒一边的小摊,被劫持的妇女跌坐在另一边。
  
  青衣少年看准时机,飞身上去擒住那盗贼。他抬头看着那名出手相助的俊美男孩,淡淡说了声:“多谢。”
  
  “不客气。”贺三郎答道。♂雨阁♂[ylbllz.forum.xilu.com]
  
  一群汪洋大盗就此落网,青衣少年将三名盗贼捆绑好,送往官府,与他一同前来的男子向受惊的人们道歉后,也随即要离开。
  
  “请等等!”贺三郎追上他的脚步。
  
  男人转过身来,对他露出亲切的笑容:“小兄弟,请问有何贵干?”
  
  “敢问前辈,您就是当今的武林盟主安前辈吗?”
  
  安长均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正是在下。”
  
  贺三郎惊喜交加,当即单膝跪下,激动地说:“想不到我还能再次见到安前辈!晚辈姓贺名三郎,我一直都非常敬佩安盟主您的!”
  
  安长均连忙扶着他起来,笑道:“三郎言重了,你以前见过我?”
  
  “是的,三年前,晚辈在一个叫乌核镇的地方有幸看到安前辈与您的徒弟,当时你们与几个江湖人发生冲突,引来不少入围观,晚辈当时就在人群里……”
  
  “三年前……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安长均憨厚地笑了,完全没有当盟主的架子,他语带抱歉地说:“当时一定给大家带来不少困扰了吧?实在抱歉……”
  
  “不是的。”贺三郎连忙摇头。“能看到大名鼎鼎的安盟主,是我们的荣幸。”
  
  “三郎,你真是太客气了……”
  
  贺三郎抓紧时机示好,又道:“安盟主,晚辈听说过您不少事迹,听闻安盟主不但武艺高强,且宅心仁厚,胸怀宽广,是真正的侠义之士。”
  
  “哈哈哈……我哪有大家说得那么好,只是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而已?”安长均被他这么猛夸奖,居然有点难为情起来。
  
  “安盟主,晚辈想求您一件事!”贺三郎急切地道,从看到安长均出现后,他就想到一个主意了。
  
  “哦?什么事?”
  
  “请前辈收我为徒吧!”贺三郎双膝跪下。
  
  推开木门,满室饭香扑鼻而来。
  
  “三郎,回来啦?”正在盛汤水的阿犁抬头,冲他亲切地一笑。
  
  “嗯……”贺三郎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拉过凳子坐下。阿犁将汤水搁在他跟前,眉飞色舞地说着:“今天大娘们告诉我一个炖汤的作法,挺简单的,我就试着做了,你尝尝味道如何。”
  
  贺三郎喝了一口,应付地说了句“不错”。他看着阿犁满心欢喜的样子,轻道:“你好像跟这儿的人挺处得来的……”
  
  “嗯,除了一些年轻人会害怕我以外,其他的大叔跟大娘们都对我很好。”阿犁羞赧一笑,“刚来的时候我还怕自己会不习惯,可是现在已经没问题了,我想我可以跟你一起在这儿生活下去的……”
  
  贺三郎看着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却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他的思绪飘回一个时辰之前————
  
  “你为何想当我的徒弟?”安长均问着忽然下跪的贺三郎。
  
  “安盟主,实不相瞒,晚辈是独扇门的弟子。”贺三郎扯谎道:“三年前,我出于好心救了独扇门的钟舵主,因此知道了他们帮派中的一些秘密,他就逼我加入他们,不然就要取我性命,我当时也不知道独扇门是这么邪恶的门派,于是半推半就之下就加入了……”
  
  贺三郎的话真假掺半,加上他年纪小,安长均没料到他会如此有心计,对他所说的深信不疑。
  
  “这么说来,你现在觉得后悔了?”
  
  “是啊。”贺三郎点头如捣蒜,他知道安长均心肠好,只要将自己说成是受害者。一定能得到他的怜悯,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惜代价地编着谎言:“晚辈现在学有所成了,独扇门的人就开始逼我当杀手,我实在不想违背良心去干这种事,所以决定脱离他们……可是我知道他们太多事情了,他们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贺三郎演说并用,一手捂着双眼,一副快哭起来的样子。安长均劝道:“你先别难过,慢慢说。”
  
  “我想过了,要脱离独扇门只能采取私自逃离这一个办法,我想逃去一个远离他们势力的地方,改名换姓,重新生活……可是天大地大,我又能躲到哪里去……”贺三郎用渴求的目光看着他,哀声道:“现在能帮我的只有安盟主您了,求求您收我为徒,带我走吧!”
  
  贺三郎说完,又给他磕了几个头,安长均扶着他。
  
  “你先起来吧……”
  
  “不!安盟主。如果您不帮我,我就长跪不起!”贺三郎使出死缠烂打这招。安长均虽行走江湖多年,但性情淳朴,很少去怀疑别人有什么不轨意图,要不是他运气好武功高,现在也不知道要吃多少亏了。
  
  安长均这辈子最不能拒绝别人的哀求,而今听贺三郎说了这么多,他也有点心软了,不过他还是要坚持一点立场。
  
  “三郎,你先起来,我有一些事情必须跟你说。”
  
  贺三郎听他的口气,知道自己有希望了,他忙站起来。安长均悠悠道:“我不是个出色的师父,这么多年以来也只收了铠之一个弟子,武林盟主虽然是一个很响亮的名号,但我过得没有外人想的那么逍遥……做我的徒弟,要奔波劳碌、四处漂泊、无处为家,不但享受不了荣华富贵,还要处处担惊受怕……”
  
  他盯着贺三郎的双眼,问道:“这样子,你还是想当我的徒弟吗?”
  
  贺三郎当然知道,幸福不是唾手可得的,只要是有收获的,他愿意付出!跟在受人称道的武林盟主身边,怎么也比待在永远无法出头的独扇门强!受苦受累只是暂时的,等他在江湖中混出名头来,还怕没有荣华富贵吗?
  
  他坚持道:“我想当您的徒弟!无论是什么艰难困苦我都不怕!”
  
  “有志气。”安长均点头,“这样吧,你再回去考虑一下,如果你真的想当我弟子,明天的卯时,带上行装,到城外的河边等我。”
  
  “是!”贺三郎喜上眉梢地答道:“我一定会准时去的!”
  
  “嗯,对了,这件事,最好不要跟他人提起。”安长均不忘叮嘱道。
  
  “这是一定的!”
  
  贺三郎把思绪拉回来,别有深意地盯着正在开心吃着饭的阿犁。
  
  这回,他是不可能带上阿犁一起走的了……他在心里盘算着。
  
  阿犁这人笨头笨脑的,心肠又软,有他在,自己对安长均撒的谎就不好隐瞒了;再且,阿犁一点武功也不会,长得又怪模怪样,自己跟着安长均可是要到处飘泊的,阿犁无疑只会拖累他;还有就是,安长均不见得会乐意再多一个人,自己可是百般哀求才让他答应带自己走的,要是再加一个阿犁,说不定会让对方改变主意,到时候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既然阿犁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那么让他留在这里,不就省却一切麻烦了吗?
  
  虽然有一点不忍心,不过大丈夫办事就是要干脆利落,抛去阿犁这个包袱,自己就能有大好前途。不把握这次机会,自己就永远无法翻身了!贺三郎不再念过往的情分,狠心地想着。
  
  “三郎?怎么不吃?”阿犁不知道他心里的险恶想法,担心地看着他手里一口也没动过的饭。
  
  “哦,没事。”贺三郎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心里想着:阿犁,对不起了,为了我的前程,我必须离开你,如果哪天我飞黄腾达了,说不定我会回来找你……不过这一切都是将来的事。
  
  吃过饭后,阿犁低头收拾碗筷,贺三郎望着他纤弱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丝不舍。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背对着自己收拾桌子的身影,今天一别,两人不知道会分离多久……他蓦地扑上去,抱住阿犁瘦削的身子。
  
  阿犁浑身一颤,羞涩中带着慌张地侧过头。“三郎?”
  
  贺三郎什么也不说,低头吻住他的唇,抱着他往床上倒去……
  
  这一夜的贺三郎似乎跟以往有点不一样,无论是抚摸着他的动作,或是进入时的力度,都透露着强烈的渴求,仿佛要将热情在这一夜全部倾泻一般。
  
  当阿犁睁开酸涩的双眼后,身旁的床位已经空空如也。几件衣服散落在地上,衣柜的门被打开了,阿犁茫然地望着一室的光亮,一股失落的感觉涌上心头。
  
  “三郎……?”
  
  第六章
  
  一对大红的“喜”字贴在大门上,宅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嚣。拼酒声、欢呼声不断传来。宅门外也不冷清,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挤在侧门,向站在台阶上的两名仆役伸出脏兮兮的手。
  
  “别挤别挤!人人都有,人人都有啊……”年轻男仆大声指挥着,另外一名老仆则是把装着铜钱的红包从篮子里拿出来,道:
  
  “来来,今天是我们贺公子的大喜日子,谁多说几句好话就能多拿一份红包!”
  
  乞丐们马上抢着大喊:
  
  “祝贺公子与少夫人白头偕老!”
  
  “祝贺夫人早生贵子!”
  
  “永结同心!永结同心!”
  
  乞丐们将自己懂的词语尽数吼出来,仆人满意地把红包撒下,乞丐们立即饿虎擒羊般涌上去抢夺。
  
  满满一篮子的红包眨眼之间就被抢光了,乞丐们在屋外又是磕头又是答谢,仆人心情愉悦地拿着空篮子走回屋里。
  
  把大门关上后,屋外的吵闹声终于被隔绝开来,不过屋里头依旧是人声鼎沸。
  
  “都这么晚了。客人们还在斗酒啊?”年轻的男仆好奇地问着老仆。
  
  “是啊,安盟主招待的客人们大都是一些豪爽的侠士,酒量也惊人,加上这次是贺公子的婚宴,酒席恐怕不摆上个大半夜都散不了咯。”老仆习以为常地说。
  
  “这么多武林人士来参加贺公子的婚宴,可真是好风光啊……果然,身为武林盟主的弟子就是不一样……这么说来,这所府邸将来就是由贺公子继承了?”
  
  “是啊,杨老爷生前遗下的家业都是贺公子的了。”
  
  “唉……我真羡慕贺公子,能讨到大小姐这样又美丽又有钱的老婆……”
  
  “贺公子人才出众,前途无可限量,样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秀,大小姐嫁给他也是她的福分啊。”
  
  “也是啦……”两人正说着,就见一名穿大红蟒袍的俊挺男子在几名手持灯笼的丫环的陪伴下走来。
  
  两名仆役忙住了嘴,弯身请安。
  
  “贺公子……”
  
  “嗯。”贺景齐冷淡地点头,道:“客人们还在喝酒,你们进去服侍。”
  
  “是。”
  
  贺景齐越过他们,往贴满“喜”字的新房走去。走进布置得美轮美奂的新房。贺景齐不带感情的双眼瞟向坐在床沿上的新娘子。贺景齐把婢女挥退后,径直走向他的新婚小妻子。他拿起桌上的秤尺,轻轻掀开她的盖头。
  
  龙凤红烛的光芒映照着新娘子白里透红的脸颊,她羞涩地低垂着眼,小嘴轻抿,呈现出一种特殊的娇媚之态,面对这名能勾起所有男人爱怜之情的美丽少女,贺景齐心中却没有太多的感慨。
  
  贺景齐的大手轻抚着杨悦心嫩滑的脸蛋,她呆呆地望着丈夫的俊脸,心中如小鹿乱撞。
  
  “贺大哥……”杨悦心羞怯地唤了声。
  
  贺景齐淡淡一笑。“还叫贺大哥?应该改口了吧?”
  
  杨悦心粉脸微红,低唤道:“相公……”
  
  贺景齐把玩着她一缕秀发,轻哼一声:“嗯?”
  
  “我……我好像在做梦似的……”杨悦心羞赧地说,她从小就一直倾慕着这名比自己年长上七岁的大哥哥,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有成为他新娘子的一天,幸福的得来竟是如此轻易,不得不让她有点飘飘然的不真实感觉。
  
  贺景齐低笑,别有深意地道:“我也是……”
  
  他低下头,向杨悦心凑近,对方闭上眼,紧张的等待着……
  
  贺景齐深邃的眼瞳掩藏在浓密的睫毛之下,他盯着对方鲜艳的红唇,却没有掠夺的欲望。明明是如此美丽的少女,明明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为何他心中却没有应有的激荡?
  
  凝滞了半晌,贺景齐的吻最后只是轻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忙了一整天,你也累了,休息吧。”他缓声道,声音中未见丝毫柔情。
  
  杨悦心困惑地睁开眼,贺景齐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贺……相公,你要去哪?”杨悦心有点讶异地问道。
  
  “我想出去透透气,你先睡吧。”贺景齐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并顺手将房门关上,遗下美丽的新娘子在洞房花烛之夜独守空闺。
  
  贺景齐站在门外,缓缓抬起头,望着天幕上闪烁的繁星。璀璨的星光就在头顶上,仿佛唾手可得,他双腿轻点,飞身跃起。
  
  贺景齐敏捷地跳上横生的树枝,最后登上最高的树顶上。他俯视底下,城镇在静谧的黑夜中沉睡,几点微弱的火光零落地分布着。
  
  晚风吹拂着自己因酒醉而发烫的脸颊,让贺景齐从迷幻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华美的大宅,众人的敬仰,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一切都在他脚下。他不是在做梦,他真的得到这一切了!
  
  不过还不够!仅仅是这些,还不能满足他!
  
  跟在安长均身边,成为他的弟子,这是计划中的第一步;娶得他的义女,继承万贯家财,这是第二步;接下来,他还要爬到更高的位置,他还要得到更多,更多……
  
  为了达到目的,无论是什么困苦他都能忍受,无论是什么人他都能牺牲掉!
  
  疾风卷起漫天落叶,贺景齐接住一片叶子。咧咧几声,叶片在掌心内力的震动下化为碎片,飞向遥远的天际。
  
  几名乞丐聚集在屋檐下,分享着这几天的收获。
  
  “喂喂,你听说没有?这几天有一户有钱人家办喜事,每天都在门外派食物跟钱呢。”一名小乞丐以无限憧憬的口气说着。其他几名乞丐马上附和:
  
  “我知道,就是姓‘安’的那家人吧?听说主人是当今武林盟主,他心肠非常好,每回碰上喜庆日子都会让人出来分派东西的。”
  
  “嗯,我老哥前天也去了,拿了不少红包回来呢,还有一些肉包子。”
  
  “好棒啊……今天我们也去看看吧,兴许还能捡上什么便宜。”
  
  他们正说着,一把声音冷不防插进来:
  
  “要去什么地方?也带上我们兄弟吧?”
  
  乞丐们转头,只见一名满脸胡渣的干瘦汉子与一名小乞丐站在他们身后。那小乞丐穿着很厚的破烂衣服,露出来的手脚瘦得皮包骨头,他的头发出奇地长,把他整张脸都遮盖住。
  
  “唉?你不是大牛吗?你不是说要去梅龙镇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乞丐中的其中一人认出那汉子来。
  
  “是啊,还是这里的日子好混啊……”名叫大牛的汉子呵呵笑道,他指着身后那名头发蓬乱的乞丐道:“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我新认识的兄弟,叫阿犁,劳烦大家多多照顾一下了。”
  
  “大家好……”阿犁发出让人既不可谓的声音,虽然看不到表情,不过旁人都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局促与不自在。
  
  大牛鼓励道:“别怕,他们都是我的弟兄,不会为难你的。”
  
  “嗯……”阿犁轻点着头。
  
  一名乞丐大声嚷嚷着:“先别说了,趁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到安府那边走走吧,看能不能捞到什么便宜。”
  
  一群人附和着,结伴往目的地走去。路上,其他乞丐不掩好奇地问阿犁跟大牛: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大牛道:“我在梅龙镇的时候病了一场,幸好遇上阿犁,他把自己讨到的钱都用来给我买药了,救了我一命,所以咱们就结拜兄弟了。”
  
  “你心肠可真好啊……”一名乞丐感叹地看着阿犁,阿犁低着头道:
  
  “谢谢……”
  
  大牛对同伴们道:“阿犁是为了寻找他的亲人才到处流浪的,他的亲人姓贺,大家如果知道有哪户人家姓贺的话就帮忙留意一下吧。”
  
  “姓贺?这可巧了,安府最近办喜事的,听说就是一名姓贺的公子。”另外一名乞丐插嘴道。
  
  阿犁这一听,马上紧张地问:“那位公子是怎么样的?”
  
  “我没看过,不知道啊……”
  
  “那位会不会就是你要找的人?”大牛也关心地问,那乞丐摆手道:
  
  “不可能啦,那位贺公子可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徒弟。”
  
  他们说着说着,不经不觉之间,安府的大门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一个小乞丐道:“我们到后门去吧,在正门挡路的话会挨骂的……”
  
  阿犁心神不宁地跟着他们走,这时,一匹黑色骏马从他身后奔来。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阿犁不经意地看向那名骑马的男子——飞扬的发丝,刚毅的俊脸,深邃的眼眸。仅仅是在这一瞬间,阿犁就认出了那名让自己魂牵梦绕的男人。
  
  对方丝毫没有注意到路旁这群不起眼的乞丐,他策马奔驰,马儿如锐箭一般奔离,将阿犁抛在身后。阿犁死死盯着对方远离的伟岸背影,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阿犁?你干什么?”大牛发现他像木头一般定在原地,疑惑地转头问道。
  
  骑马的男子在安府门前下了马,门卫恭敬地打开门迎接他进去,阿犁看着对方快要消失的身影,他猝不及防地拔足狂奔。大牛惊呼着他的名字,他却完全听不见,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他与那名男人,他眼里看到的只有一个目标。
  
  “三郎——”
  
  厚重的大门在他发出呼叫的同一时间关上,阿犁哭着喊着,冲上台阶。两名门卫立即把他挡住,喝道:“你这死叫化子想干什么?!”
  
  阿犁发狂般叫喊着:“我要找三郎!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找他!”
  
  门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怒吼:“你发什么疯?我们这里没有叫三郎的人!”
  
  “不是的!他是三郎!他刚刚进去了!我要找他!求求你们!”阿犁急得语无伦次。
  
  他这话一出口,门卫更是认定他在无理取闹了,骂道:“你这死要饭的!刚才进去的是我们的贺公子!不是什么三郎!”
  
  “不是的!他是三郎!他是三郎!”阿犁死命想挣脱门卫的钳制,两个门卫被他惹恼了,狠狠地将他丢出去。
  
  “快滚!再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阿犁从台阶上滚落,摔得骨头几乎散架,但他不折不挠地爬起来,继续哭喊道:“求求你们……让我进去见三郎!他一定认识我的!求求你们!”
  
  “你这死乞丐!还敢乱说话!”一名门卫抡起棍子就要打他,大牛等人飞奔而来,大叫着:“别打别打!”
  
  众人合力把阿犁扶起来,大牛不断跟门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打扰到大爷们了,我们这就带他走……”
  
  阿犁还在哭闹,大牛见那两个门卫的脸色越来越差,慌忙跟同伴们架着阿犁走开。
  
  哭叫声渐渐飘远,一名门卫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问道:“那乞丐看来有点问题……要不要把这事告诉贺公子?”
  
  另一名门卫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要了,贺公子刚办完喜事,拿乞丐的事去问他岂不是触了霉头?而且这么小的事也摆平不了的话,我们岂不是太无能了?我看那乞丐只是在发疯而已,把他赶走就好了。”
  
  “那好吧……”阿犁被强行带回乞丐们聚集的一所破院子里,他哭得直喘气,好几次差点晕厥过去。大牛给他倒水喝,又不停地安抚他,阿犁好不容易才渐渐平静下来。
  
  “好了,你现在冷静一点,慢慢告诉我……”大牛哄着他道:“刚才那个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阿犁抽噎着点头,大牛半信半疑地问:“你确定是他?会不会是你看错人了?”
  
  “不会的……”阿犁死命摇头,笃定地说:“我不会认错的,他就是三郎!”
  
  “可是……”大牛好言劝道:“看那些门卫的样子,他们不会让你进去见他的。”
  
  阿犁擦去眼泪,下决心道:“那我……那我就去门外候着,等三郎出来。”
  
  “你可别啊,难道你想被打一顿吗?”
  
  “我不怕……”阿犁坚强地说:“我这些年来被打得还少吗……我不怕他们打我。”
  
  “你怎么这么傻!万一他们把你打死了,你还怎么见你的三郎?”大牛气急败坏地说。
  
  “大牛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不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跟三郎见面了……”阿犁充满希望地说:“只要等到他出来见到我,我们就可以团聚了……”
  
  大牛心里却没有他想得那么美好,那三郎而今贵为武林盟主的弟子,且又住在那种大宅里,他怎么可能会跟一个肮脏的乞丐相认?
  
  他从阿犁口中知道不少对方与那三郎的事,依他的所见,那个三郎根本就是存心抛弃阿犁,只有阿犁还天真地认为对方是迫不得已而离开自己的。
  
  阿犁如此坚决,看来无论自己怎么劝说都没用了,大牛轻叹着,道:
  
  “你坚持要去的话,我也不阻止了,不过你一定要万事小心,发现不对劲的话赶紧逃跑,你也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你挨不住他们的棍棒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大牛哥。”
  
  翌日,阿犁一大早就来到安府大门前。他不敢站在显眼的地方,只能偷偷摸摸地躲在屋前的一棵大榕树下。
  
  守了半天,看着人们来来去去,却等不到他期待的那人出现。接近傍晚的时候,阿犁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这才离开。
  
  他一连几天都跑去守候,期间看到不少马车从屋内出来,但无法确认贺三郎在车里,他生怕会打扰到别人,不敢贸然上去拦车。阿犁期盼着贺三郎会像那天一样骑马出门,这样自己就能见到他了……
  
  时间久了,安府的门卫也察觉到榕树后面那抹鬼祟的身影,每次他们一瞪眼,刚想开口叱骂,阿犁就吓得撒腿跑开。然后隔一段时间又悄悄跑回来,等门卫发现他就又飞快逃掉,屡试不爽。
  
  门卫再也忍不住了,跑去跟贺景齐说了这事。
  
  “一个乞丐?”正在看书的贺景齐放下书本。
  
  “是啊,他每天都跑到门外偷看,不知道是有什么用意。小人想,该不会是安老爷的仇家派来的吧?”一名门街道。
  
  “那乞丐是怎样的?”
  
  “长得又瘦又小,头发非常长,根本看不见脸……”
  
  “哦?他有没有说什么?”
  
  “有啊,他说他要找一个叫‘三郎’的人。”
  
  贺景齐一听“三郎”这个名字,眼神在瞬间发生变化,不过速度快得叫任何人也看不出来。他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门卫又搭嘴道:
  
  “可我们府上根本就没有叫三郎的人,我倒是知道有个叫铁朗的长工,不过人家根本不认识那乞丐。”
  
  “对啊,而且最好笑的是,那乞丐居然说公子您就是他要找的人,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另一名门卫笑道,蓦地发现贺三郎却是满脸阴骛,他立即住了口。
  
  贺三郎瞟着他们,嘴边扯出冷笑,他轻道:
  
  “那乞丐只是来闹事的,不过咱们也别做得太绝情,先给他一点小教训吧,不过,如果他还是不识趣,就把他打个半死不活好了。”
  
  “是,贺公子,我们知道怎么做了。”两个门卫退了下去。
  
  贺景齐冷冷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三郎……这名字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被提起了?而今听来感觉如此陌生,倒不像是他的原名了。
  
  没错,他不是贺三郎,他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贺三郎了!从安长均给他改名为“贺景齐”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把过去舍弃了,再也不愿意回头。
  
  那名乞丐的身份,他心里也猜到个八九成……从门卫的描述来看,很有可能就是“那人”。虽然他不认为对方会在过了九年之后依旧在寻找自己,不过这世上,除了“那人”以外,再也没有人会惦记着“三郎”这个人了。
  
  不过,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不打算让自己重新拾起“三郎”这个身份。因为这个身份绝对会阻碍他的前途。
  
  没有人可以妨碍他!没有人可以将他从现在的位置拉下去!贺景齐眼里燃起熊熊烈火。
  
  日渐西斜,晚鸦归巢。疲累不堪的阿犁不自觉地靠在树下睡着了,其中一名门卫趁机走过去,一棍子殴在他腿上。阿犁痛得醒来,那门卫恶形恶相地啐他一口。
  
  “你这臭要饭的,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快滚!再让本大爷看到你就打断你的狗腿!”
  
  阿犁流着泪,一瘸一拐地走开。回去后,大牛为他的伤操心不已。由于没钱,他们买不起药,阿犁只能让大牛到城外采摘草药来给他疗伤。
  
  大牛一再劝他:“别再去那儿了,那个三郎不会见你的……”
  
  阿犁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敷着药,大牛知道他身子虽孱弱,个性却相当顽强。他叹着气,从他身边走开。
  
  又过了三天,阿犁的脚伤终于复原了许多。这时,大牛带回来一个消息:
  
  “听说安府的主人再过几天要办寿宴,到时候会邀请许多客人,你可以再去试一下,看能不能打听到三郎的消息吧,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让你混进去。”
  
  “真的吗?”阿犁听了这消息,立即精神大作。
  
  “嗯,不过,如果这次还是不行的话,你可别再勉强了。”大牛不忘叮嘱道。
  
  阿犁低着头,一声不吭,大牛知道他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他又道:“兄弟们建议一起到隔壁的市镇去,听说那里要招收一批船工,大概下个月就启程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碰碰运气?”
  
  阿犁彷徨地看着他,心里七上八下地。
  
  “我……我不想跟三郎分开……”他嗫嚅着道。
  
  “阿犁,你别这么顽固了。”大牛终于耐不住,说出自己的心底话来。“那个三郎如果真有心跟你相认,以他现在的地位,大可以派人去找你,可是,他没有吧?你们分开这么久了本从来就没有记挂起你,他早就把你忘记了,你为什么还是想不通?”
  
  “不是的……”阿犁红着眼摇头,自己安慰自己一般说道:“他可能是太忙了……或者……他已经派人找我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大牛实在受不了他的死心眼了,他无力地低叹:“好吧好吧,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不过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阿犁不相信贺三郎会忘记他,他不相信贺三郎会狠心地对他!他一定要见到对方!
  
  如大牛所言,自从安长均宣布要举行寿宴之后,安府门前就再也没有安宁过,运载着客人与礼品的马车把安府外面的巷子塞得水泄不通,仆役和门卫们忙着招呼客人,大门前混乱不已。
  
  阿犁缩在榕树后面,等待时机接近。
  
  “大家请稍等,请稍等!”一名男仆高声指挥道:“要进府的客人请到左边,先排队再出示请柬,要送礼物的客人请到右边排除登记——请大家配合——”
  
  大门前面的客人越来越多,仆役们都有点应接不暇了,阿犁悄悄地躲到门边的一只大石狮子下面。
  
  这时,一名穿杏色长袍俊雅的青年与一名戴着纱帽的男子牵着马走来,几个门卫一见他们便惊喜地跑过去,领着二人进府,看来这两人是安长均的熟人。
  
  “大家请让一让……”门卫喊着,客人们只得牵着马车往两边散开,原本就拥挤的场面变得更加混乱,门卫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安抚客人上。
  
  就是现在了!阿犁心想,他弯着身子跟在那两人背后,自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
  
  一名门卫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揪出来,骂道:
  
  “好啊!你这死要饭的!竟然还敢来?不想活了是不是?”
  
  阿犁大叫着“让我进去!求求你让我进去!”
  
  门卫把他扔在地上,吆喝着:“给我滚!”一脚就要往他头上踢去,杏袍青年正想出言阻止,一柄剑蓦地挡在门卫的脚底上。
  
  那门卫一时站不稳,险些跌倒,阿犁捂着头看去,救了他的竟是那名戴纱帽的男子。
  
  杏袍青年见门卫满脸不悦,忙打圆场道:“只是一个小乞丐,让他离开便是了,不必动粗。”
  
  “申屠公子说得是……”那门卫灰溜溜地说。阿犁趁他们在说话,迅速爬起来,又要往屋里闯。
  
  门卫们手忙脚乱地拉住他,阿犁顽固地嚷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不趁现在进去见三郎,他就再也没机会了!他绝对不能就这么放弃!
  
  守门的人眼看要他越演越烈,只得两个人合在一起将他架起来,抬离门外。
  
  阿犁哭着喊着,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门卫把他带到一处僻静的巷子,狠狠把他扔在地上。阿犁缩起身子,惶恐不已地颤抖着。
  
  一名门卫拿起棍子,残酷地道:“本以为上次给你一点教训,你会识趣一点,想不到你还是冥顽不灵,那就别怪大爷我心狠手辣了!”
  
  他说完,一棍子狠力殴打在阿犁背上,阿犁哭叫一声趴倒在地上,两个门卫对他又打又踢,阿犁在地上爬着、哭喊着,又被他们像拖狗似的扯回来。
  
  “叫你逃!你大爷今天就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来闹事!”门卫怒骂着,棍棒如雨点般密集落下,手跟脸被地上的碎石刮出无数血痕,阿犁痛得晕死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自己又被抽起来,两个门卫把他扔到一个肮脏的角落里,临走之前撂下一句话:
  
  “是贺公子吩咐我们这么做的,你要恨就恨自己有眼无珠认错人吧!”
  
  视线被泪水和血污模糊了,阿犁只感到自己堕入一片无底的黑暗中。
  
  第七章
  
  “阿犁,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大牛不死心地问着。
  
  阿犁躺在破席上,虚弱地摇摇头。
  
  “不过你现在伤成这样子,就算去了别人也不会聘你……”大牛不无愧疚地说:“对不起,阿犁,弟兄们坚持要走,我没办法留下来照顾你了……”
  
  “大牛哥……你不用担心我……”阿犁气若游丝地说:“你放心去吧……我的伤……好了不少了……我没事的……”
  
  阿犁上回被打得遍体鳞伤,幸好被大牛的几个朋友发现,把他抬回破院子里,好生照料了一个多月,终于救回他一条性命。不过乞丐们之前相约要到隔壁镇找工作去,因为阿犁的事而拖延了一段时间,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了,阿犁没办法跟他们一起走,只能孤单地留下来。
  
  大牛蹲在他身旁,将自己仅有的几枚铜钱放在破烂的藤枕底下,道:“你要是实在熬不住,就用这些钱去买点药吧。”
  
  “谢谢你……大牛哥……”
  
  “如果我找不到工作的话,我一定会回来的。”大牛向他保证。
  
  阿犁凄苦一笑,轻道:“大牛哥……你不用理我了……你一定要好好工作……这样就不用再当乞丐了……”
  
  门外的人已经在催了:“大牛,你行了没?要走了!”
  
  大牛应道:“来了!”
  
  他握了握阿犁的手,道:“保重。”
  
  阿犁点点头,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
  
  自己再次变得孤身一人了,冉也没有人会关心他了……阿犁无神地盯着残破的屋顶,眼角淌下一行清泪……
  
  上次门卫们最后说的一句话还在他脑袋中,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真是贺三郎下令他们殴打自己的吗?还是说,自己真的是认错人了?住在安府里的贺公子根本不是他要找的人吗?当时自己对那人只是惊鸿一瞥,就算真的看错了也不奇怪……
  
  如果贺公子就是三郎的话,为什么他要这么对他?
  
  阿犁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自己与贺三郎在一起时的情景——对他微笑的三郎,依偎在他怀里的三郎,为了他而跟人打架的三郎,还有……霸道地占有他掠夺他的三郎……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那个说着“我要永远跟阿犁在一起”的三郎会这样对待他,三郎不是那种人,阿犁一次次地说服自己。
  
  除非让他亲眼看到,除非让他亲耳听到。
  
  他一定要见那位贺公子,他一定要搞清楚这一切!阿犁顽固地想着。
  
  经过半个月的打探,他知道了对方不少事情。安长均是在六年前定居此地的,安府原本是一名杨姓富商的宅邸,他死后将全部财产与自己的独生女托付给安长均。
  
  安长均收了三个徒弟:大弟子是与他最亲近的一个,安长均未成为盟主之前就收他为徒,大弟子于五年前外出办事,自此便音讯全无;三弟子原是一名世家子弟,机缘巧合之下拜安长均为师,他喜欢云游四海,因此行踪无定——值得一提的是,那天阿犁在安府门外看到的青年便是他,阻止门卫打阿犁的纱帽少年听说是他的徒弟;那位贺公子全名叫“贺景齐”,是二弟子,他的来历比较神秘,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安长均弟子的,他一直待在安长均身边,与杨姓富商的孤女是青梅竹马,两人于几个月前成亲。
  
  得知那位贺公子已经娶妻的消息后,阿犁失落了好一段时间,心底不禁期望着“贺景齐”不是贺三郎。
  
  他开始犹豫着,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去找那个贺景齐。如果贺景齐就是贺三郎,对方现在已经娶妻成家了,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实在不该去打扰他;如果他不是,那么自己更加没必要去跟他相见。
  
  然而,不亲眼去见一见,他无法死心。而且,有一些事情,他必须跟“三郎”说。自己为了找他,流浪九载,历尽艰辛,而今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岂能轻易退缩?
  
  想通之后,阿犁更加坚定了决心。
  
  但是……要怎么做,他才能顺利见到对方?正当阿犁无计可施之际,关于武林盟主大赛的消息传进他耳中——
  
  “听说十大派五大帮都会派代表出席,安盟主的两名人室弟子也要参赛,就连三大剑庄届时也会列席,这回一定有一场龙争虎斗了。”
  
  一个小茶寮内,几名汉子正聚在一块,谈论着当下城内的热门话题。全身脏兮兮的阿犁蹲在一旁,拉长耳朵听着。
  
  “是吗?不过我听闻安盟主的三弟子已经说要退出了。”
  
  “是吗?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忘了……不过我听守城的官兵说,安盟主的三弟子在前天就出城了,说是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大概是自动退出了吧……”
  
  “那可就没好戏看了……我还期待着能看到安盟主的两位徒弟之间的较量呢,不过大家都说安盟主几个弟子里面,大弟子的武功是最高的,要是他回来参赛,这盟主头衔绝对非他莫属。”
  
  “这只是传闻吧?依我所见,二徒弟‘贺公子’的武功才是最厉害的,而且这贺公子很有手腕,与各帮各派都混得很熟,他应该是当盟主的好人选……”
  
  “你干嘛这么看好他?”
  
  “嘿嘿……我押了五十两在他身上啊!”
  
  “瞧你这小样儿的,连这个也拿来赌?”
  
  “不是啊,好多家赌场都在做庄了,所有参赛候选人都可以下注。”
  
  “哦哦……那赔率是多少?”
  
  “别人我不知道,贺公子是一赔二,赢面相当高呢……不过之前一段时间他是一赔五,我看这几天应该还会有变化。”
  
  “你说这三徒弟退出,会不会是赌场放出的风声啊……”
  
  “不会吧……”
  
  接下来这些话阿犁没机会听了,因为茶寮老板正生气地赶着他走:“去去!臭乞丐快走开!别挡着我做生意!”
  
  阿犁惶恐地跑开,他缩在路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比武大赛……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去看热闹,这说不定这是能见到贺景齐的好机会。阿犁充满希望地想着。
  
  由于不知道比赛的准确时间和地点,阿犁唯恐错过,于是一连几天都在街上徘徊。
  
  四天后,城外响起激动人心的锣鼓声,各门各派的旗帜在方形的武斗场上飘扬。武林盟大赛正式开始了!城内的民众一窝蜂地往武斗场而去,阿犁穿着破烂的草鞋,混在拥挤的人流之中。
  
  可是,一般民众是无法进去观战的?,只有受邀的武林人士与一些达官贵人能进场。阿犁只能与其他人围在武斗场外面,听着里头传来的阵阵喝彩声。
  
  比赛从辰时开始,持续了将近四个时辰,可见比赛相当激烈。关于比赛的消息不时传出来,外面的人只能听不能看,不少人都没耐性守下去了,人们陆续散开。原本看热闹的几百人,到了最后只剩不到二十人。阿犁就是其中一个,他顶着艳阳,不折不挠地蹲在围墙下等待。
  
  快到申时的时候,武斗场的大门终于打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掌声一波又一波地传来,阿犁知道武林盟主已经选出来了!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想第一个冲过去。
  
  但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从场内涌出来,他根本半步也靠近不得。阿犁被挤得摔倒了几次,险些被不长眼的脚踩成肉泥,他艰难地爬到人群的最周边,再也无法接近。这时,场内有人高声喊道:“大家让开!让开!新盟主要出来了!”
  
  人群开始向两旁分开,让中间空出一条道路来。
  
  阿犁远远看着,两名穿白色锦袍的男人率先骑马出来,跟在其后的是一个旗队,旗帜上印着武林盟的标志——一只口中含刀的飞鹰。
  
  接着是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人们的欢呼声开始激昂起来,高喊着:
  
  “盟主出来了!”
  
  “盟主万岁!”
  
  阿犁屏息看去,一名骑着高大黑色骏马的帅气男子在众人的呐喊声中缓缓登场。阿犁盯着对方独特的刚毅面孔,心肺激动得几乎炸开——
  
  “三郎——三郎——”阿犁厉声尖叫着冲过去,他微弱的呼喊被人们的声浪掩盖住,瘦小的身子也淹没在人群中。
  
  马背上的贺景齐微笑着向众人抱拳谢礼,完全没注意到路旁那抹不起眼的细小身影。阿犁沿着人墙拼命跑着,边跑边呐喊着:“三郎!三郎!”
  
  贺景齐在旗队和乐队的开路下往城内进发,道路两边挤满了闻讯而至的民众,大家都来争相目睹新任武林盟主的英姿。
  
  阿犁跑在旗队前面,费尽力气地从人堆里挤出去——
  
  贺景齐高高在上地坐在马背上,听着耳边传来的欢呼喝彩声,感受着众人崇敬与爱慕的目光,只觉如置身于云端一般飘飘欲仙。
  
  队伍畅通无阻地前行着,城门就在前方。忽然,一名蓬头垢脸的乞丐从人群中奔出,跌跌撞撞地冲过来。
  
  只听那乞丐边跑边挥着手大喊:“三郎!是我啊!三郎!三郎!”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贺景齐的脸色更是在一瞬间刷白。
  
  走在最前面的两名护卫在吓了一跳之后,迅速作出反应——其中一人从马背上跃起,一个旋身腿将那乞丐踹开。
  
  “呜哇——”阿犁飞开在两丈之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下来。
  
  乐队停止了演奏,人们停止了欢呼,现场登时鸦雀无声,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那名可怜的乞丐身上。
  
  阿犁强撑着身子爬动起来,他向着远处那名威风凛凛的新任盟主,伸出虚弱的手,嘶声力竭地发出一声:“三郎……”
  
  那名踢中他的护卫本以为阿犁是刺客,想不到对方竟半点武功都不会,而今被自己踢得如此严重,他不禁犹豫地后退一步。阿犁又往前爬了几步,他猛然咳出一口血,接着浑身抽搐起来,渐渐昏了过去。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身劲装的安长均驾着骏马奔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翻身下马,皱眉看着倒在地上的乞丐。
  
  “是他自己忽然跑出来的……”护卫见他脸色微愠。忙解释道:“小人以为他想对盟主不利,所以才出手的……”
  
  两旁的民众开始议论纷纷,安长均将阿犁抱起来,阿犁嘴边沾着血丝,惨白干裂的嘴唇在凌乱的发丝底下发出一声嗫嚅:“三……郎……”
  
  安长均一怔,抬头看了看阴沉着脸色骑马而来的贺景齐。
  
  贺景齐尽量隐藏着自己眼底的慌张,在刚才一阵兵荒马乱之际,他已经想到了完全的对策。贺景齐故意无措地问:“师父……他是……?”
  
  “把他带回去再说吧。”安长均冷静地将阿犁放到马背上,接着翻身上马。
  
  大夫将阿犁瘦削的手放回被子里,低叹着摇摇头,围在床边的贺景齐率先紧张地询问道:“大夫,他伤得如何?”
  
  大夫沉声道:“脉象微弱,血气不恒,寒气攻心,加上心肺被踢伤,恐怕不好医治。”
  
  虽然他说得如此不乐观,但并没有说救不回来,表示还是有希望的。贺景齐恳切地道:“大夫,请你一定要治好他。”
  
  “老夫一定尽力而为。”
  
  安长均让仆人跟大夫去取药,他拍拍满脸忧伤的贺景齐,道:“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谢谢师父……”贺景齐用内疚的语气道:“都怪我一时没有认出他来,才让他遭受到无妄之灾……”
  
  “你们已经多年不见了,你认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安长均安慰道。
  
  贺景齐看着床上的阿犁,对方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清洗干净,露出那张依旧印满灰斑的丑陋孔。九年时间过去了,阿犁除了比过去更加消瘦更加憔悴以外。面貌并无太大的变化。
  
  贺景齐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心虚,低声说着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以为他在乡下好好生活着,所以一直没想到去找他……想不到他千辛万苦地跑到这儿来了……我实在是对不起他……”
  
  安长均从来都不会怀疑他的话,他深信不疑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自责下去也没用……你日后就好好待他,作为补偿吧。”
  
  “是的,师父。”
  
  “你今天刚刚成为盟主,应该打起精神来。”
  
  “嗯。”
  
  “宾客们还在外面,我先去看看,你留下来照顾他吧。”安长均道。
  
  “好的,师父,我待会就来。”贺景齐微笑着,目送安长均离开。
  
  他走后,贺景齐脸上的忧伤神色立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阴沉的寒气。他转头盯着床上的阿犁,眼内翻滚着滚滚怒涛。
  
  贺景齐踱回床边,一手轻轻抚着阿犁的咽喉。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他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着:“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长眼……休怪我无情无义……”
  
  贺景齐眼里闪着杀意,喃喃道:“我不会让你破坏我的……我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你休想扯我后腿……”
  
  他正要在指头上运气,门外蓦地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贺景齐立即把手收回来,换上沉重的表情。
  
  “相公……”一身紫衣的杨悦心在丫环的陪伴下,轻步走进房中。
  
  贺景齐对她微微一笑。“你来啦?”
  
  “嗯……我听师父说,你遇上你失散多年的好友了,所以过来看看……”杨悦心探头看向床上的阿犁,登时被他丑陋的面貌吓得花容失色:“呀……他……他的脸……”
  
  贺景齐以壮硕的身形挡住她的视线,柔声道:“没事,他脸上的只是胎记。”
  
  “这样啊……”杨悦心抚着自己犹在乱跳的胸口。
  
  “我会照顾他的了,你先去休息吧。”贺景齐以轻柔的口吻说着驱逐的话。杨悦心不得要领,兀自摇头。
  
  “不必了,我在这儿陪着你吧……”
  
  “你不怕他的脸吗?”贺景齐笑问。
  
  “不……不要紧的……”杨悦心逞强地说:“看习惯了就好……”
  
  贺景齐不好太过明显地驱赶她,只好让她留下。有个碍事的人在,贺景齐无法动手,坐了一会儿之后,他也觉得没意思了,便让一名仆役过来照看阿犁,自己领着杨悦心离开。
  
  阿犁昏迷了两天后,终于醒来。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贺景齐。
  
  “你醒了?”贺景齐对他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问道:“肚子饿吗?”
  
  阿犁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看到的,他呆愣地望着那张朝思梦想的俊美面孔,心中盈满激动。贺景齐让仆人煮了一碗小米瘦肉粥,亲自拿着碗喂阿犁吃。
  
  阿犁眼里含着泪花,一口一口地吃下。贺景齐经过两天的思量,最终还是放弃了要将阿犁灭口的打算。心底里幸存的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阿犁毕竟是他的恩人,他还没赶尽杀绝到这个地步,之前想痛下杀手也是出于冲动。
  
  其实,以对方懦弱的性情来看,就算自己不杀他,也有足够的把握能让他替自己掩藏过去。
  
  一碗粥很快便吃得见底,贺景齐用手帕擦拭着阿犁的嘴角,问道:“还要吃吗?”
  
  阿犁摇摇头,痴痴地看着他。贺景齐把碗放下,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胸。他目光阴沉地打量着阿犁全身上下,阿犁被看得羞赧地低下头。
  
  贺景齐顿了顿,问:“你不是留在庆州吗?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阿犁眼里泛着哀伤,细声软气地道:“你走了之后……钟舵主很生气,就把我赶出来了……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所以到处打听,去找姓贺的人家……来到这里之后,有人告诉我,武林盟主安长均的徒弟姓贺……我就来看看了……”
  
  他没有告诉对方,自己是被钟权命人毒打了一顿才被扔出门外的,幸亏当时府内几名与他交情甚深的大叔大娘偷偷把他送去医治,还将他留在房里的东西也带了出来,阿犁伤好之后就带着仅有的钱财到处流浪。
  
  贺景齐不缓不疾地问:“前些日子总是跑到大门外徘徊的乞丐就是你?”
  
  阿犁轻轻点头,贺景齐蓦地发出一声冷笑,他站起来,张开双臂。
  
  “阿犁,你看看我。”
  
  阿犁困惑地抬起头,贺景齐一身绫罗绸缎,头戴白玉发冠,气宇轩昂,俊美无匹。
  
  “你再看看你自己。”贺景齐冷冷地说,阿犁怔怔地低下头,环视自己羸弱的身子。贺景齐尖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觉得,以你现在样子,够资格跟我站在一块吗?”
  
  阿犁双唇颤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贺景齐继续吐露出伤人的话语:“我当初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地离开,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我真的想让你来找我,为什么我不给你留下一点线索?为什么这九年时间里对你不闻不问?我压根就不想再见到你!我完全不想再跟你扯上关系!你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我知道你笨,但不知道你会愚钝到如此程度。”
  
  热泪在阿犁眼眶中打着转儿,他捂着嘴,他喑哑地说:“可是你说过……你要永远跟我在一起的……”
  
  “哈!”贺景齐冷笑。“所以说你笨啊,居然将小孩子说的话当真。你身无长处,只会拖累我,有你在我身边,我一辈子也出不了头!我以前无知,才会对你说出这种可笑的承诺,现在我出人头地了,你以为我还愿意再跟你绑在一块儿吗?”
  
  “三郎……”
  
  “别叫我这个名字!”贺三郎怒叱。“我叫‘贺景齐’!不是什么三郎!”
  
  豆大的眼泪从阿犁眼里淌下,他哭着问:“为什么……”
  
  “为什么?”贺景齐反问。“贺三郎,是一个处处受人欺负、永远无法翻身的穷小子;贺景齐,是新任武林盟主,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大侠。你以为我愿意当哪个?”
  
  “可你本来就是三郎啊!”阿犁喊出醒来后说得最响亮的一句话。
  
  贺三郎目光阴骛地盯着他,冷声道:“我不是。”
  
  见阿犁懵了,贺景齐又道:“从我离开独扇门那天起,我就不再是贺三郎!我是武林盟主,我不会让人知道我以前做过的事的!所以,你别想再让我恢复‘三郎’这个身份!”
  
  阿犁抽噎着道:“我只是想……再跟你在一起……”
  
  “抱歉,不可能。”贺景齐决断地说:“跟我在一起?你以什么身份?我的恩人?我的哥哥?还是我的妻子?”
  
  阿犁心头一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贺景齐刻薄地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被我睡了几次,自己就是我的人了?我就必须对你负责了?劝你省点吧,如果今天你是个女人,或许我还会替你的‘贞节’担负上责任。但很可惜,你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老男人,少把始乱终弃那套放在我跟你身上。”
  
  残酷的话语像利刃一般,无情地刺进心房中,痛得阿犁几乎晕厥。这种精神上的痛苦,比肉体所承受的还要剧烈得多。他捂着眼睛,几不可闻地问: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喜欢你?”贺景齐冷嗤,为了狠狠地打击对方,他继续极尽所能地讥讽道:“拜托你照照镜子吧,你哪一点配得上我?我不过是把你当成泻欲的工具罢了,反正你又不会怀孕,碰了你我什么责任都不用负,要不然,谁会选上你这个丑八怪?”
  
  贺景齐不愿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只有抱过阿犁这个事实,自从离开阿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对其他人产生过情欲。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一些深层的意味,但他绝对不愿去深究自己内心的真实感觉。
  
  阿犁听他说到最后,心脏已经疼得几乎麻痹。他捂着剧痛的胸口,伏在被单上,眼泪沿着鼻梁滴落。
  
  贺景齐见目的达到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脆弱的模样。
  
  “不过,念在你过去对我还算照顾周到,我也不想做得太绝情,我现在功成名就了,既然你找上门来了,要我分你一点好处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的师父和妻子也对你很关心,你就暂时留在这里养伤吧。”他不忘警告道:“不过,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要是你敢说一些对我不利的话,就休怪我无情了。”
  
  他说完后,不理会哭得全身抽搐的阿犁,径直走出房门。
  
  第八章
  
  窗外阳光明媚,微风和煦,阵阵如银铃般愉悦的笑声飘进来,为笼罩着灰色忧伤的房间带来一点点明亮的色彩。
  
  阿犁情不自禁地走到门边,寻找着笑声的来源。是从前方的庭院传来的……阿犁轻步走过去,像个胆怯的孩子似的缩在拱门外张望。
  
  在盛开的鲜红海棠花中,一身白衣的少女绽开了如花笑靥,她手中拿着山水刺绣的团扇,轻轻地扑向一只粉黄的蝴蝶。几只被惊起的彩蝶在她四周飞舞着,阳光温和地爱抚着她娇美的脸蛋。
  
  阿犁将目光移向少女的左后方,那里站着一名高大俊帅的男子,对方正以温柔而宠溺的目光注视着少女……
  
  “相公,我捉到了!”杨悦心捏着蝴蝶的翅膀,开心地奔到贺景齐身旁,两人站在树荫下,低首看着她手中的粉蝶。
  
  阿犁被那声“相公”刺痛了心头,他难堪地别开脸,一步步走回房间里。
  
  他坐在铜镜前,失神地看着镜内的人——布满灰斑的惨白面容,长得吓人的凌乱黑发,孱弱瘦削的身躯……与美丽的杨悦心相比,自己简直如同从深山里爬出来的妖怪一般丑陋。
  
  他确实配不起那人,他确实不该跑来这儿,污了别人的双眼……阿犁捂着脸,无声地啜泣着。
  
  用过晚膳后,贺景齐一如既往地来到书房里,埋首钻研武术书籍。坐下没多久,仆人便进来通报道:“贺老爷,那位阿犁公子说要见您。”
  
  贺景齐早有准备地放下书:“让他进来。”
  
  “是。”
  
  须臾之后,阿犁低着头走进房中。经过一段日子的休养,他的身子已经比当乞丐那会儿强壮了一点,但依旧相当单薄。而他的头发,则是又恢复了当年那种遮盖着右脸的样子。
  
  “有什么事?快说吧。”贺景齐语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阿犁低声说:“对不起,打扰你们这么久了……我打算告辞了……”
  
  贺景齐扬了扬眉毛,轻哼一声:“哦?”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我照顾……真的很感谢你们……”阿犁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贺景齐眼底闪过心虚,他故作冷漠地抬高下巴。阿犁站直身子,半垂着头,苦涩地道:“祝贺公子和杨姑娘幸福快乐,白头到老,祝安老爷洪福齐天……我在此告辞了……”
  
  “等一下。”贺景齐喊住正要转身的阿犁,他从抽屉中取出一张银票,走到阿犁身前。“这是一百两银票,你拿去吧。”
  
  阿犁错愕地看他,贺景齐不带感情地道:“一百两说多也不多,你用这钱买间房子,做点小生意吧。我记得你挺会做菜的,编织技术也了得,混口饭吃应该不成问题吧?”
  
  阿犁胸中翻滚着复杂的情愫,他轻轻说了声“谢谢”,双手接过银票。贺景齐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回书桌旁。
  
  阿犁再次深情地望了他一下,终于还是离开了。他手里捏着银票,神不守舍地回到客房里。他彻夜未眠,呆滞地坐在床沿上。
  
  直到拂晓降至,窗外透来朦胧的光芒。阿犁孑然一身,带着唯一的财产——那张银票,走出了安府的客厢。
  
  阿犁没有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而是选择了僻静狭小的后门。咔嗒一声,拉开门闩,推开木门。阿犁低垂着脑袋,一脚刚踏出门外,忽闻一阵马儿的嘶叫声。
  
  阿犁错愕地循声看去,就见一匹灰白色的马儿从雾中走来,远远看去,马背上竟是没有骑手的。
  
  那马儿非常有灵性地向阿犁缓步走去,阿犁渐渐看清,原来马背上正伏着一名男子!对方的手脚无力地垂下,身体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等马儿停下后,阿犁小心翼翼地凑近那男人。
  
  “你……你没事吧……”他轻轻晃了晃他的手,男子发出一声呻吟,身体蓦地往旁边滑下。阿犁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将他接住。奈何对方的身体几乎是他的两倍大,他不但接不住那人,还被压得险些摔倒。
  
  阿犁艰难地撑住他,男人身上没有外伤,但从他苍白的脸色来看,他的身体一定非常虚弱,说不准是否有内伤。他脸上满布胡渣,身上沾满湿湿的沙尘,也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
  
  这人一大早出现在安府的后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来找安府的人吗?还是为了别的事情?阿犁六神无主,他吃力地扶着他,无措地问:“请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男人卯出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找……安……安长均盟主……”
  
  阿犁听他说出安长均的名字,赶紧将他安放在一旁的阶梯上,他跑进屋里,刚好遇上一名拿着扫把走来的老奴。
  
  “这位老人家,外面有个男人说要找安盟主,他快晕倒了,麻烦你去看看好吗?”
  
  那老奴随他走出去,那男子已经彻底晕了过去,老奴蹲下细看对方的面貌,他忽然瞪大老眼,惊叫:“冷公子!”
  
  阿犁被他吓了一跳,那老仆扔下扫把,激动地奔进屋内,边跑边放声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冷公子回来了!快去通知老爷!”
  
  阿犁在外面守着那位冷公子,没过多久,安长均便领着一群仆人从后门冲了出来,大家的心都悬在那位冷公子身上,没有人注意到门外还有个阿犁。
  
  “老天!铠之!”安长均一个箭步奔到冷铠之身旁,他第一时间抓起他的手腕,仔细听完他的脉象后,他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一点。
  
  “老爷,冷公子他伤得重不重?”一旁的老仆不放心地问。
  
  “没事,只是疲劳过度,不过他的脉象有点不稳……”安长均正回答着,冷不防瞧见冷铠之领口内的一抹鲜红色。他狐疑地拉开细看,只见冷铠之的肩上纹着一朵半开的红莲。
  
  安长均震惊得双唇颤抖,仆人们也都困惑地看着。
  
  “老爷,这是……”
  
  “先别说了,快去叫大夫。”安长均脸色阴沉地回答,径自将冷铠之抱起来,往屋内走去。
  
  众人也跟着进屋,那匹马儿见主人被抬走了,也很乖地跟着人们走去。阿犁看着重新合上的两扇门,黯然地转过身,走进浓雾之中。
  
  蝼蝈鸣,蚯蚓出,立夏刚过,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街道上熙熙攘攘,商贩的叫卖声一阵比一阵响亮。大伙都在尽力叫喊着,以求引起路人的关注,好让大家停下脚步来看看自己的商品。
  
  一名穿着灰色粗布衣的瘦小男子从摊档前走过,卖菜的大婶喊住他:“阿犁,上哪去啊?今天不摆摊吗?”
  
  阿犁驻足,露在长发外面的半边脸泛起淡淡的笑容,轻道:
  
  “今天有点事情……”
  
  “是吗?刚才有几个人过来买凉席了,说怎么不见你摆摊。”大婶不无遗憾地说:“你生意这么好,停一天怕是少赚许多了吧?”
  
  阿犁摇头:“没有,今天这事比较重要……我打算下午的时候再摆摊。”
  
  “哦,那我不耽误你了,你早去早回吧。”
  
  “嗯,黄大娘再见。”阿犁离开了吵闹的市集,往宽敞的街道走去。
  
  走了近一盏茶的时间,阿犁来到一所红瓦白墙的宅子前,朱漆大门顶部的牌匮上写着两个描金大字——安府。
  
  他向门卫微微欠身,道:“我想拜访贺老爷,麻烦二位通传。”
  
  两名门卫看着他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其中一人问道:“请问阁下是哪位?找贺老爷有何事?”
  
  “我叫阿犁,我要把一些东西交还给贺老爷,麻烦通传。”阿犁一字一句,回答得清晰明了。
  
  门卫进去问了一下,随后便放行。阿犁跟着一名小厮进入屋内,对方把他带到客厅里。他坐下等了良久,贺景齐终于从珠帘后面走出来。
  
  “贺老爷……”阿犁向他请了个安。
  
  “你有什么东西要还?”半年不见了,贺景齐看了他却连招呼也不打,直截了当地问。
  
  看得出他的脸色非常不耐,阿犁知道自己打扰到他了,他欠身道:“很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我这儿有一些东西必须还给您……”
  
  他从袖袋中取出两个小袋子,外加一张折叠得很平整的银票。他将这些东西双手捧到贺景齐面前,贺景齐接过一看,脸色倏地一变。
  
  这正是他交给阿犁的一百两银票,而其余那两个袋子则是装着沉甸甸的碎银,打开后粗略一看,有近八十两。贺景齐不解地看向阿犁,阿犁解释道:
  
  “这些是你当初在独扇门赚到的钱,你让我帮你收好的,你大概不记得了吧?”
  
  “你……”贺景齐捏着那些钱,胸口中涌起一股又热又酸的闷气,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这九年来都带着这些钱?就是为了还给我?”
  
  阿犁点头。“你没有把这些钱带走,我想你可能是忘记了……所以一直带在身上,想遇见你的时候再还给你,可我又担心钱会被别人抢走,所以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先把钱藏起来……上回遇到你的时候我来不及把钱拿回来,没办法给你……”
  
  “你这蠢蛋!”贺景齐终于忍不住截断他的话,他站起来,怒骂:“既然带着钱干嘛还要去当乞丐?!你是嫌自己受的苦还不够是不是?!”
  
  阿犁柔柔地说:“这些钱是你赚回来的,你并没有说要给我,我不能花你的钱。当乞丐也不算什么……至少我活下来了。”
  
  “好!这些钱我没有说要给你,那这一百两银票是怎么回事?”贺景齐生气地扬着手中的银票,怒道:“你现在原封不动地把它还给我算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已经能靠自己养活自己了……所以,我不能收你的钱。其实,钱袋里的并非你当初留在独扇门的那些钱,因为我之前在里面借了五十两出来,我用来买了房子,也做了点小生意,后来回本了……就把这五十两放回去了……”
  
  他越说就越让贺景齐觉得羞愧,他保持不了冷静,把钱往地上一扔,恼羞成怒地骂道:“你这么做是想让我内疚吗?我告诉你!我不会!我绝对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后悔的!”
  
  相对于他的激愤,阿犁却表现得非常平静。他弯身将钱捡起来,放在一边的小茶几上。
  
  “不是的,贺老爷,你不要生气……”阿犁半垂着头,轻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替你做过什么,所以你不必给我钱……我从你那儿借来的钱,已经帮上我很多忙了,我真的很感谢你……”
  
  他居然对自己说感谢?这个被自己恩将仇报、被自己屡次利用、被自己狠心打击的男人居然对他说感谢?贺景齐的胸前郁闷得几乎炸开,不知道是因为羞还是因为恼。
  
  阿犁站直身子,对他轻轻一笑。
  
  “我已经把钱都还给你了,再也没有别的牵挂。对不起,在你这么忙碌的时候来打扰,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贺景齐紧盯着他的笑容,喉咙中哽着一堵又苦又硬的热块,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阿犁欠身道:“请贺老爷保重,我告辞了。”
  
  贺景齐一言不发,脸色仿佛笼罩着一层灰霾,阿犁见他没再说什么了,便转过身,缓步走出客厅。
  
  他离开后,贺景齐顿时崩溃地捂着脸,跌坐在椅子上。他急喘着气,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阿犁的笑容和那声“我真的很感谢你”,如魔咒一般在他头脑里回旋,他心里的羞恼与愤怒几乎逼得他快要发疯!
  
  他明明已经把那些所谓的礼义廉耻全部丢弃了!为什么阿犁却能轻易将他的羞愧心引出来?他对自己说过,为了达到目的,无论是什么肮脏的手段都会使用,可今天他却为了这笔区区的小钱而感到愧疚了!
  
  贺景齐对自己的不够坚定而气恼,更对阿犁的以德报怨气恼。
  
  要是阿犁爽快收下那一百两,然后直接从他眼前消失就好了!偏偏阿犁高尚地把钱还给了还告诉他:为了把属于他的钱物归原主,自己就算当乞丐也不算什么。
  
  他这不是分明就要衬托出自己的忘恩负义吗?他这不是要自己难堪吗?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贺景齐生气地想着,干脆把一切过错都推到阿犁身上。你要我羞愧,我就偏不!别以为你这点小把戏就能打击到我!
  
  虽然他在心里一再说服自己,但那股内疚惭愧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贺景齐正在心里挣扎着,一名男仆刚好过来找他。
  
  “老爷,帐房那边正等着您过去对帐呢……”
  
  贺景齐应付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他走了几步,蓦地对跟在身后的男仆道:“你去帮我查一个人。”
  
  “是?不知道老爷想查什么人?”
  
  “一个叫阿犁的人,查一下他住哪里,还有他在做什么生意。”
  
  天色渐晚,市集上只剩寥寥无几的行人,小贩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阿犁将卖剩下的几只箩筐收好,卷起铺盖,挑上扁担,走上回家的路。
  
  忙了一整天,阿犁已经是饥肠辘辘,不过今天他终于将属于贺景齐的那笔钱还回去了,自己再也没有拖欠对方什么,这让他的心情无比舒畅。
  
  阿犁边走边在脑袋里计划着待会的晚餐要吃什么。他在接近城西的地方买下一间破旧的院子,那里附近没什么人家,相当地幽静,而且能在院子里种菜养鸡,环境与阿犁从小居住的碧蝉村非常相似,阿犁很喜欢这房子。
  
  不过房子距离市集比较远,中间隔了很多暗巷,行走起来不太方便,只有这点让阿犁比较伤驰筋。
  
  太阳已经落山,周围也昏暗起来,阿犁加快脚步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里。他走了没几步,一团黑影忽然从天而降。
  
  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捂住阿犁的嘴巴,阿犁只觉眼前一黑,双眼随即被对方用布条蒙住,肩上的扁担掉落。
  
  “呜……”阿犁在那人的大手下发出细微的悲鸣,对方扭住他的手,将他压在墙上。
  
  那人的动作又快又灵活,阿犁的双手很快就被捆绑住,嘴巴也被塞上布块。他现在目不能视,嘴不能说,手也不能动了,只能任人摆布。
  
  他要干什么……阿犁惊恐地想着,他的脸抵在泥砖墙壁上,手被反绑在身后,屁股被强迫着高高撅起,对着那人。
  
  阿犁扭着身子作出反抗,那个神秘人一直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只是把阿犁压得严严实实。阿犁感觉到对方的下腹正顶着自己的臀,一块火热的硬物紧贴着他的后庭。
  
  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之后,阿犁全身战栗起来,他更加用力地扭动着,殊不知他的小臀因扭摆而摩擦着那人的胯间,更加激起了对方的欲火。
  
  那人低咒着,粗鲁地扒掉他的裤子,强行撑开雪白的臀办。他拉下自己的裤子,提着尺来长的粗硬阳具,用手捋了几下,对准粉嫩的玉穴,挺腰一顶!
  
  “呜……”阿犁痛吟一声,滚烫的物体侵入他紧窒柔软的小穴里,他顿时觉得后穴传来撕裂的痛楚。
  
  对方的分身一寸寸地侵入,被阿犁的肉壁紧紧包裹住,那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销魂的低叹。阿犁听着这声音,觉得无比耳熟,那人进入自己体内的动作,也让他产生熟悉的感觉。
  
  他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对方再用力一顶,啵地一声,玉茎终于整根没入。他握着阿犁的细腰,奋力抽刺起来。阿犁里面又软又湿,将他裹得紧紧地,每次进出都给他带来一波又一波的强劲快感。
  
  阿犁圆润雪白的小臀反弹在他下腹上,肉茎插在滚烫的小穴里头,只觉他越夹越紧,淫肉微微颤动,舒服得无与伦比。
  
  阿犁也是又痛又舒服,他口里的布块不知何时掉落了,一声声诱人的低吟从他鲜红的小唇里逸出。
  
  “啊……嗯啊……啊……”他全身如火烧般,屁股后方更是热得快要融化。
  
  那人动得越发快起来,每次进入都插得更深。阿犁汗水淋漓,小臀无意识地跟着摆动,让他插得更进去。对方在狠力抽插了几下后,终于将几波灼热的阳精注射进他体内……
  
  阿犁喘着气,裤子也没穿好,就这样跪坐下去,他疲惫地靠在墙上。从声音来听,那人也是气喘如牛。一会儿之后,阿犁感觉对方解开了自己手上的绳子,他缓了缓气,伸出颤抖的手,动作缓慢地拉开脸上的布条。
  
  周围一片昏暗,对他施暴的那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阿犁失神地睁着被泪水与汗水浸得酸涩的双眼,望着远处的灯火。
  
  自己刚刚被强暴了,可他心中却没有太大的哀伤感觉,有的只是一股强烈的失落,以及疑惑。他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却不明白为何那人要对他做这种事。
  
  他不是很讨厌我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犁在地上呆坐了良久,这才撑着墙边站起来,他的双腿还在发抖,几股热流沿着大腿内侧,从他粘湿的小穴里流淌下来。阿犁低头一看,瞬间明白到那是什么。他擦了擦眼睛,羞赧地拉好自己的裤子,挑上扁担摇摇晃晃地往回家的路走去。
  
  贺景齐一奔回家里就喝道:“给我准备洗澡水!快点!”
  
  仆人们见他满脸暴戾的神色,颇为吓人,慌忙跑去烧水。贺景齐脱掉汗湿的上衣,拿起温茶水猛灌了几口。他低喘着,捂脸坐在椅子上。
  
  为什么他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来!贺景齐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中。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因为很在意阿犁的事,于是跑去跟踪他。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跟在对方身后要干什么,望着阿犁的身影,忽然欲望就上来了,头脑里全部都是要将他压在身下的淫秽想法。
  
  身体比脑袋早一步行动,在他回过神来之前,自己已经落在阿犁身后,因为害怕会被他发现自己的身份,所以第一时间捂住他的嘴,遮住他的眼。
  
  直到他捆住了阿犁的手,他还是在犹豫,自己该不该抱他。当阿犁的小臀磨蹭着他的下腹时,他才开始真正失控,像野兽一样强暴了对方。
  
  其实他并没有后悔,阿犁的肉体比他记忆中还要美味,在他体内的时候,他真的有快融化升天的感觉。阿犁的呻吟声低沉中带着甜腻,那种又压抑又舒服的叫声拨动着他的心弦。他那雪白光滑的小臀让他爱不释手,他的腰肢又小又细,摇摆起来却又如此柔韧。他甚至想,要是自己的分身能一直这样深埋在那如丝绒般柔软的火热中,那种感觉一定非常销魂……
  
  贺景齐面红耳赤地站起来,光是想起阿犁的叫声和身体,他就再次来热起来。他一定是疯了!以前不能找女人发泄,对阿犁有欲念也就算了,而今娶了个娇美的妻子,居然碰也不碰一下,反而跑去找那个丑人!他一定是不正常!
  
  他等不及仆人搬来洗澡水,像头疯牛似的冲到院子外面,打起一桶冰凉的井水就往头上浇。
  
  发生这件事之后,又过了三天。
  
  阿犁依旧每天去市集上摆摊,依旧过着平静的日子,这天晚上,阿犁吃过晚膳后,如往常一样坐在烛火前编织着一只竹篓。
  
  屋顶上蓦地传来“嗒”的一声,仿佛是猫儿落在瓦盖上。阿犁一惊,抬头看去。等了一会儿,又是一声“嗒”!
  
  阿犁怯怯地唤了声:“是谁?”
  
  屋外一片寂静,阿犁放下手上的竹篓,挪动脚步走到门外。外面漆黑一片,他退后几步,往屋顶看去,就在这时,一条人影猝不及防地落在他身后。阿犁没来得及惊叫,嘴巴与眼睛又被捂住。
  
  那人将他推进屋里,手中弹出一物,屋内的烛火嗤地熄灭了。有了上次的经验,阿犁这回没有再表现得过度慌张。
  
  对方这次没有再绑住他,因为屋内黑暗,也没必要盖住他的眼睛。阿犁被他拦腰抱起来,两人一起倒在床上。那人猴急地吻住他,剥光彼此的衣服。阿犁放软身子,认命地让他对自己为所欲为。
  
  如果自己对他而言只是发泄欲望的工具,那就由他去吧……阿犁凄惨地想着。他的大腿被扳开,对方高热的分身正顶在他滑嫩的腿内侧摩擦。阿犁感觉到他越发巨大,心想这东西待会就要刺人自己体内了,不禁一阵颤抖。
  
  阿犁仰躺着,大腿被架到对方肩膀上,粗硬灼热的玉杵对准紧闭的幽穴,缓缓刺进。
  
  “嗯啊……”犁低喘起来,他配合地挺起腰,好让他更加深入,对方用力一个挺进,噗地整根插入。
  
  火热的肉棒在娇嫩的玉穴中抽动起来,交合的二人四肢绞缠,柔软的嘴唇压了上来,湿滑的舌头伸进阿犁嘴巴里搅弄。
  
  “嗯……嗯……”阿犁羞涩地回应着他,大腿滑至对方的腰身上,他不自禁地环夹住他的腰。
  
  对方将他抱坐起来,阿犁就坐在他胯上,这样的姿势使他插得更加进去,他奋力向上挺,两人紧紧相拥,饥渴地吮吻着对方。
  
  阿犁的小穴逐渐收缩起来,只听那人低吼几声,下体猛力抽动,将发烫的白浆射进肉穴的最深处……
  
  咯嗒!俩扇桃木门被推开,一身黑衣的贺景齐跨步进来。他浑身汗臭,脸颊上还残留着潮红的脸色。
  
  坐在梳被台前的杨悦心忙站起来,款步走过去。
  
  “相公……你回来啦?”杨悦心细声软气地问。
  
  “嗯。”贺景齐敷衍地应了一声,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走进屏风后面。那里已经预先准备好洗澡的热水。
  
  杨悦心在屏风外面问道:“你最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去办事。”贺景齐言简意赅地回答。
  
  “是什么事情?很重要的吗……”杨悦心试探地问。
  
  “没什么,你不用操心。”贺景齐摆明不愿多提。
  
  杨悦心悄悄走到屏风里,贺景齐正泡在装满热水的大木桶里。她望着丈夫肌肉纠结的后背,脸蛋泛起两朵红晕来。
  
  别人一定非常羡慕她嫁了个如此俊美的夫君吧……杨悦心想着,但对方对她总是表现得客套而冷淡,而且二人成亲半年多了,他却依旧没有与她圆房,让她不由得心生不安。
  
  贺景齐知道她来了,他往后投去一瞥,没耐性地问:“什么事?”
  
  “没有……”杨悦心黯然地回答,她拿起贺景齐脱下的衣服,轻道:“我帮你拿去洗……”
  
  她拿着衣服走出去,正要放在一边的竹篮子上。
  
  “咦?”杨悦心细心地拨弄了一下那玄黑色的布料,发现上面竟粘着一根头发。女人的警觉心冒了出来,杨悦心谨慎地看了看屏风那边,确定贺景齐还在洗澡之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根头发捻起来。
  
  那头发又黑又直,而且比一般人蓄发的长度长多了。杨悦心拿着头发在自己头上比了一下,这这头发至少长及她的大腿上,而她本人的头发只及腰际。这种长度的发,也绝对不可能是贺景齐的。难道这是……别的女人的?杨悦心的心头被重重地擂了一下。
  
  古柏葱茏,垂柳依依,阵阵洪亮的钟声传来,位于山顶的观音庙里香烟袅袅。信众无不举香诚心祈祷。
  
  一名丫环扶着一位青衣美女,走出寺庙门外。两人登上守候在旁的马车,那马车上坐着两名虎背熊腰的大汉,他们目光凌厉,神态严肃,与一般车夫颇有差别。
  
  丫环吩咐车夫:“回府吧。”
  
  车夫随即甩动缰绳,马车沿着下山的路而去。
  
  车内,丫环安慰着那名愁眉不展的女子:“小姐,您别担心了,听说这观音庙非常灵验的,求什么就有什么,您跟姑爷一定能够恩恩爱爱,白头到老的。”
  
  “嗯……”杨悦心勉强一笑,低声道:“小艳,你说他为什么要到外面找女人呢……难道是我不够好吗?”
  
  “哪会呢?男人都是一个样的,喜新厌旧,姑爷也只是去尝个新鲜而已,早晚还不是要回来您身边的?”叫小艳的丫环颇有心得地说。
  
  “可是……”杨悦心还是无法释怀,羞涩地轻道:“我们成亲这么久了……他却一直没有跟我同床……”
  
  这小艳从小就服侍杨悦心,两人情同姐妹,因此杨悦心没有避讳地将闺中秘事也说了出来。
  
  “有这种事?”小艳不由得一惊,紧张地道:“一直都不同床?这确实就有点问题了……”
  
  “你也这么觉得吧?”
  
  “嗯,的确很不寻常……”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摇得两人险些摔倒。小艳忙扶着杨悦心,不悦地问外面:“这是搞什么?”
  
  车夫大喝道:“有刺客!”
  
  “刺客?”车内的两个女人吓得跳起,这时,马车也停下了,外头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从声音来听刺客至少有五、六个人。
  
  杨悦心与小艳惶恐地抱作一团,驾车的两名汉子是贺景齐专门派来保护杨悦心的武功高手,一般小刺客不是他们的对手,可这次的刺客恐怕不是泛泛之辈,外面打得相当激烈。
  
  一声惨叫传来,一名浑身是血的刺客撞进马车内,两名弱女子吓得放声尖叫。
  
  男人们打着打着,全部跳到了马车顶上,马车不稳地摇晃起来,终于往旁边倒下。
  
  “呀!”杨悦心与小艳滚落在地上。
  
  车夫们正与四名刺客激战着,其中一个刺客见了杨悦心,叫道:“抓住贺景齐的妻子!”
  
  小艳一听不妙,赶紧手忙脚乱地搀扶着杨悦心,两人跌跌撞撞地往了旁的竹林跑去。
  
  一名刺客成功摆脱车夫们的阻挠,提剑追去——
  
  第九章
  
  垮啦……又是一根竹子倒下,阿犁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拿起刀子,准备将竹子砍成合适的长度。远处蓦地传来女人的呼救声:
  
  “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阿犁抬头看去,只见山坡上有两名女子正没命地奔跑着,一名拿着大刀的粗野汉子紧追其后,眼见就要赶上她们。阿犁不及细想,抬起竹子冲过去。
  
  “啊!”杨悦心跑着跑着,冷不防被自己的裙脚绊倒,摔倒在地上。
  
  “小姐!”小艳惊惶地奔回去。那名刺客已经赶上来了!他举起大刀,就要砍向杨悦心的腿。
  
  “小姐——”小艳嘶声叫道。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根竹子猛力挥向那刺客腰部,刺客一时防备不及,竟被扳倒了。杨悦心慌忙爬起来,奔回小艳身边。
  
  “是谁!”那刺客打了几个趔趄,定睛看去,就见一名瘦小的男子手中拿着长长竹竿向他跑来。
  
  阿犁握着竹竿,狠命向他刺去,那刺客挥舞着手中大刀,噼叭噼叭地砍断他的竹子。阿犁手中的竹子被砍得只剩下一小截,但他依旧挡在两个女人面前,不肯逃走。
  
  那刺客向他劈下一刀,阿犁闭上眼睛,抬起手臂抵挡。
  
  “呜……”无情的刀口将他的右臂砍出一道深深的血口,阿犁痛吟一声,背后的女人们惊叫:“啊——”
  
  那刺客正要再给他一刀,车夫们已经赶过来了,刺客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两人。立即逃开。
  
  其中一名车夫追赶刺容而去,留下另外一名照料。
  
  “夫人!您没受伤吧?”车夫走到杨悦心跟前,杨悦心猛摇头,指着跪坐在一旁的阿犁,叫道:“那位公子为了保护我们而被砍伤了!你快去看看他!”
  
  车夫忙不迭将阿犁搀扶起来,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车夫关心地说:“这位兄弟,你伤得相当严重呢……”
  
  阿犁强忍着痛楚,轻道:“没事的……”
  
  方才一阵兵荒马乱,杨悦心根本无心细看是谁救了自己。而今脱离险境了她才有时间打量对方,她盯着阿犁一头长得不可思议的黑发,心里忽然浮现一丝熟悉的感觉。她在什么地方看过这么长的头发呢……怎么想不起来……
  
  当阿犁转过身来,杨悦心看到他露出的半边惨白面孔,以及眼底的灰斑,她瞬间认出他来,失声叫道:“你不是阿犁公子吗?”
  
  阿犁错愕地看向她,细看之下才发现自己无意中救下的竟然是贺景齐的妻子。
  
  “贺夫人……”他语气中带着一丝酸涩,外加一点点内疚。
  
  杨悦心激动地道:“想不到是阿犁公子救了我,实在太感谢你了!”
  
  “贺夫人言重了……”阿犁有点不敢面对她,虽然他不是自主地与贺景齐发生那种关系的,但对于这名毫不知情的女子,他总觉得自己愧对于她。
  
  “阿犁公子,你伤得这么重,请跟我们回去疗伤吧。”杨悦心的话响起,阿犁一怔,忙道:“不……不需要了……我自己回去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以?你舍身救我,我都没有好好报答你,怎么能让你自己回去?”杨悦心一再要求:“请你跟我回家去吧,我们请大夫来帮你疗伤。”
  
  “贺夫人……可是我……”
  
  阿犁依旧忸忸怩怩地,小艳也忍不住插嘴道:“阿犁公子,感恩图报是人之常情,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让我们好好答谢您。”
  
  阿犁拗不过她们,只得跟着杨悦心回到安府。
  
  贺景齐收到杨悦心遭袭击的消息,立即赶回家中。负责保护杨悦心的侍卫立即迎上前去,贺景齐边走边问:
  
  “是什么人干的?”
  
  “回盟主,属下无能,对方招式凌乱,看不穿是哪门哪派的。”侍卫汗颜地回答。
  
  “没能捉到活口吗?”
  
  “没有,杀了五人,其中一人逃脱了。”
  
  “看来是那些不满我登上盟主之位的人指示的……”贺景齐沉吟:“他们一定还会再来……”
  
  “盟主,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左右护法?”侍卫说的左右护法是武林盟专门辅助武林盟主办事的人,其在江湖中的地位仅次于盟主。
  
  “先且不必……”贺景齐另有打算,他不确定那两位护法对自己有多忠心,说不准刺客跟他们还有关系,他不可以打草惊蛇。贺景齐吩咐随身侍从道:“你派人去查一下各派最近有什么动静。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是。”
  
  处理好这些事情后,贺景齐来到房间里找杨悦心。
  
  “你没事吧?”贺景齐尽丈夫职责地问。
  
  杨悦心正喝着小艳给她煮的朱砂汤——说是有定惊作用。她见丈夫来了,忙放下碗,小跑到他跟前,一股脑儿道:“相公,我没事了,幸亏有侍卫保护我,而且,你的朋友还在危险关头救了我呢。”
  
  “我的朋友?”
  
  旁边的小艳道:“就是那位脸上有胎记的阿犁公子。”
  
  一听到阿犁的名字,贺景齐脸色稍微一变,他保持着平静的口气道:“哦?是他?”
  
  杨悦心又道:“他那时刚好在山下的竹林里砍竹子,见我们被迫杀,于是出手相救。而且他为了救我,还被刺客砍伤了……”
  
  贺景齐猛然瞪大双眼,维持不住冷静地追问:“他被砍伤了?!”
  
  杨悦心被他可怕的样子吓到,惊恐地点点头,小艳见她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补上一句:“不过我们已经找大夫帮他包扎好了。”
  
  “嗯……”杨悦心细声道:“他伤得不轻,我们本想邀他住下来养伤的,但阿犁公子说家里有很多事情,无法走开,所以料理好伤口之后,他就回去了……”
  
  贺景齐没有听她说完,就如狂风一般奔出门外,留下杨悦心与小艳面面相觑。主仆二人愣了好半晌,小艳疑惑地问:
  
  “小姐,为什么姑爷这么紧张阿犁公子?”
  
  “我……我也不知道……”杨悦心不确定地说,她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阿犁的长发,联系起她在贺景齐衣服上找到的发丝,再加上而今贺景齐听到他受伤后的反应……难不成……
  
  “怎么可能呢……”杨悦心不禁自言自语地否定自己的推测。
  
  “小姐,你说什么?”小艳困惑地问。
  
  “没事……”杨悦心苦笑了一下,将剩下的汤水喝完。
  
  贺景齐奔到街道上,跑了好几步,蓦地停下脚步来。
  
  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他呆呆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自己这样冲出来到底是要干什么?贺景齐自己也懵了。
  
  只是听到阿犁受伤了,他就心急如焚地跑出来,难不成他是要去看他吗?贺景齐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后,也吓了一跳。
  
  他不能去看他啊!自己现在去看他,不就等于告诉对方,他很在乎他吗?而且对阿犁来说,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那他贸然跑去他家,不是很奇怪吗?
  
  贺景齐不确定阿犁知不知道强暴自己的人是谁,但从他第二次配合的态度来看,十有八九他已经知道了。但,就算他已经知道真相了,自己也不能当面承认!只要他不承认,那这件事就是“与他无关”的!贺景齐自欺欺人地想着。
  
  贺景齐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折回家中。
  
  大雨滂沱,两辆马车在泥泞的山道上飞速奔驰着,行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前方的路上蓦地出现一团人影。前方的车夫拉停马匹,隔着重重雨帘看去,原来是一名跪倒在地上的老妇。
  
  马车内传来低沉浑厚的问话:“出什么事了?”
  
  车夫答道:“盟主,是一名老婆婆,她似乎生病了,正挡在路上呢……”
  
  马车的暖帷被挥开,贺景齐盯着不远处的老妇,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接着目无表情地下令:“不用管她,继续走。”
  
  “盟主,这……”车夫有点于心不忍。
  
  “照我吩咐去做。”贺景齐不由分说地将暖帷放下,坐回车内。
  
  车夫没办法,只好甩动鞭子,让马儿继续跑。他们在那老妇跟前经过,那妇人伸出手,可怜兮兮地喊道:“救救我啊……”
  
  车夫不敢违抗贺景齐,只好置之不理地继续赶着马,两辆马车飞快地跑过,溅起一大片泥水。那名原本病恹恹地坐在地上的老妇蓦地露出狰狞的表情,跳起来,手中射出几根钢针。
  
  那些钢针刺中马儿的腿,马匹嘶叫着跪倒在泥地上,马车摇摇晃晃地倒下。
  
  车上的人惊得纷纷跳下来,车内的贺景齐踢破车顶,飞身跃起,落在一旁的树枝上。
  
  那妇人撕破自己的假脸皮,露出底下一张黑瘦的老脸。他阴阳怪气地问:“贺景齐,还记得我吗?”
  
  贺景齐侧头看了看,冷冷一笑:“我向来记不住那些无关痛痒的人长什么模样。”
  
  对方火冒三丈地吼道:“贺三郎,你这狗杂种,是我一手提携你的!要不是我,你到现在还在那穷乡僻壤里砍柴呢!你居然吃里扒外!擅自离开我分舵!现在还当了什么武林盟主的,作威作福的!”
  
  贺景齐听了他一段话,终于忆起对方的身份来,他哈哈大笑着。
  
  “原来是你啊,钟老前辈?”
  
  没错,眼前这名瘦小的老头正是过去的独扇门分舵主之一——钟权。
  
  贺景齐跳落在地上,他的侍卫们在他身旁围成一个半圆,警戒的盯着四周。贺景齐满脸讥讽的笑意,问着钟权:“钟前辈,您不在庆州好好待着,跑来这山头上耍什么猴戏?”
  
  “呸!要不是你这臭杂种,我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吗?”
  
  “钟前辈,您被夏侯掌门驱逐的事跟我可没有一点关系啊……”贺景齐讥讽道。独扇门的新掌门夏侯勋上任后,大肆排除异己,钟权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相当狡猾,趁乱领着几名亲信逃脱了出来。
  
  这几年江湖上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想不到今天他会出现在贺景齐面前。
  
  钟权一直都对贺景齐当年擅自脱离独扇门耿耿于怀,心里一直诅咒着对方永世不能出头。可在前段时间。他收到消息,那个逃脱他的贺三郎竟当上武林盟主了,这叫他如何不嫉恨?如何不愤怒?
  
  于是他干脆将夏侯勋那笔账也算在贺景齐身上,他誓要将他诛杀!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贺三郎!你的武功是我教你的!凭你就想当武林盟主?做梦吧你!”钟权嘶哑着声音骂道:“我今天就要让全天下的人看清楚,你到底有多少斤两!”
  
  “那就要劳烦钟前辈赐教了。”贺景齐笑吟吟地抱拳,心想正好,自己当初被他利用的仇还没报呢,今天对方送上门来了,哪有不算帐的理由?
  
  “我看你嚣张到什么时候!”钟权阴险一笑,吹出一声口哨,十来名埋伏在附近的刺客猛然蹿出——
  
  乌云散去,月照花溪。下了一整天的雨,直到入夜才停下,水珠沿着屋檐滴落,水沟里泛起片片涟漪。
  
  宁静的大宅里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拍门声——咚咚咚!咚咚咚!
  
  阵阵焦急的呼叫声随后传来:“快开门!快开门!来人啊!快开门!”
  
  “来了来了……这么晚了……”门卫揉着惺忪睡眼走来,抱怨地嘀咕着,将沉重的木门拉开一条小缝。
  
  两名满身血污的男子站在门外,他们还搀扶着一个人,那门卫一看,吓得睡意全无。两名男子挤进屋里,其中一人喘着气,心急如焚地大喊着:“贺盟主他受重伤了!”
  
  须臾之后,安府骚乱起来,哭声叫声不绝于耳,仆人们捧着热水在走廊上奔跑,马车陆续停在门外,灯火一夜未灭……
  
  “喂喂,你听说没有?”
  
  “什么事?”
  
  “听说贺盟主遭人暗算啦!”
  
  “不是吧?是谁这么厉害啊?”
  
  “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啊……只是对方也被贺盟主诛灭了,但贺盟主也被打成重伤啊。似乎还中了毒,镇里头的大夫都被请去医治了,就连隔壁镇的也被请来。”
  
  “那还有得救吗?”
  
  “这就难说了,要是有这么容易救的话就不用找这么多大夫啦……”
  
  “那贺盟主岂不是性命垂危?”
  
  “唉……他命真不好啊,当了盟主还不到一年就遇上这种事。”
  
  贺景齐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事发不到两天就传遍大街小巷。阿犁在市集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这事,顿时为贺景齐的伤势忧心不已。
  
  他心神不宁地坐了半天,思前想后之下,最后还是放下生意,跑到安府去。
  
  而然……自己这样忽然跑去,会不会给他们带来困扰?阿犁迟疑地缩在街角处,期盼地望着安府的大门,却又提不起勇气上前。
  
  他犹豫不决地看了良久,安府的门蓦地打开,一名大夫打扮的老人与一名小童走出门外。
  
  “大夫!大夫!请等等!”杨悦心从屋里追出来,她双眼通红,似乎哭了很久。
  
  “大夫!请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家老爷吧!”
  
  那大夫一个劲地摇头摆手。“贺夫人,请恕老夫学艺不精,无法医治贺盟主……”
  
  “大夫!一定还有办法的,求求您再看一次好不好?”杨悦心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
  
  安府一名老管家也跑过来:“大夫!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求求您再给贺老爷诊断一下,兴许能找到医治的方法啊……”
  
  “二位,实在很对不起,贺盟主中的毒,老夫前所未见,实在没有解救的能力。二位还是另求高明吧,告辞。”大夫匆匆说完,领着小童快步离开。
  
  杨悦心捂着脸,哭得肝肠寸断,老管家也是一边擦眼泪一边扶着她。
  
  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抬起头。阿犁满脸担忧地来到他们面前,他不忍心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杨悦心,绞着手指,轻问:“抱歉……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们……请问……我能不能去看看贺盟主?”
  
  杨悦心抹去脸上的泪痕,她哑着嗓子,强打着精神道:“当然可以……阿犁公子,请进……”
  
  阿犁跟随他们进屋,在一个华美中不失典雅的房间里,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贺景齐。对方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脸色是骇人的紫黑色。他全身不断颤抖,双眼直直盯着前方,那种死灰的眼神,宛如是看到索命的阎罗一般。
  
  阿犁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伤得如此严重,他捂着嘴,痛心地低叫:“三郎……”
  
  杨悦心在旁边一个劲地掉眼泪,小艳搂着她,不断安慰道:“小姐,您要坚强一点。姑爷他吉人天相,一定能熬过这一关的……”
  
  “小艳,我该怎么办……”杨悦心哭倒在她怀里。
  
  “我们已经派人去找安老爷了,只要老爷能赶回来,姑爷就能得救了。”小艳鼓励她道,杨悦心却哭得更厉害。
  
  “大夫说三天之内不解毒,相公就救不回来了!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义父在哪里!怎么可能在三天之内找到他?!”
  
  阿犁在一旁听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难道真的没有大夫能救贺盟主吗?”
  
  小艳难过地回答:“这方圆几百里之内的大夫,我们全找过了!大家都说姑爷中的是奇毒,普天之下无人能解……”
  
  阿犁的眼圈也红了,低哑地道:“怎么会这样……”
  
  这时,那名年迈的管家在好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憋不住插嘴道:“不是的,有一个人能救贺老爷……”
  
  大家一听,立即双眼发亮地围住他。
  
  “是谁?!”
  
  “还是……算了……我们不可能找那个人的……”老管家支吾地说。
  
  杨悦心激动地喊道:“只要能救相公!我才不管他可不可能!你快说!”
  
  小艳也附和道:“没错!到了这个地步还说什么算了?而且,你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不可能?”
  
  阿犁也搭话:“老人家,求求您告诉我们!”
  
  老管家没办法,只好低声道:“能救贺老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住在五十里以外的‘黑风岭’的左神医……”
  
  “左神医?”大家都困惑地琢磨着。
  
  老管家点点头:“你们还记得吗?上次安老爷的三徒弟——申屠公子也是身中奇毒,当时就是安老爷去找那位神医,才把解药弄回来的……”
  
  “这么说来,只要我们去拜托那位左神医,相公就能得救了?”杨悦心破涕为笑,兴奋不已。
  
  老管家却脸色凝重地摇头。“小姐,那左神医性情古怪,对谁也不卖帐,听说因为他欠了安老爷的人情,所以才会答应帮安老爷。而且,就算是那样,安老爷上回去找他也吃了很多苦头……”
  
  “那我们以安老爷的名义去找他不就行了?”小艳道。
  
  “不行的……安老爷上次说了,那是最后一次拜托他了,左神医非常可怕的,要不是迫不得已,安老爷也根本不想去找他……”
  
  “我不管这么多!”杨悦心叫道:“这是救相公的最后希望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找那位神医!”
  
  阿犁在旁边默默地点头,虽然他没有开口,但他眼里的决心一点也不比杨悦心少。
  
  泥泞的地面散发出一阵腐败的恶臭,凌乱的枝叶交织出阴气逼人的密林,山头上方笼罩的乌云似乎永远也不会消散,尽管是在盛夏的正午,站在山脚下依旧能使人感觉到阵阵寒意。
  
  “夫人,到了。”车夫将马车拉停在山林前,往后面高声说道。
  
  杨悦心手脚笨拙地从车上跳下来,相当不习惯在没有丫环侍候的情况下下车。另一辆外观稍微简朴的马车也跟着停在后面,从车上下来的是阿犁与安府的老管家。
  
  阿犁走到杨悦心的马车前,忧心地问:“贺盟主他没事吧?”
  
  “没有再恶化了。”杨悦心将马车的帘幕拉开,轻道:“你可以看看他……”
  
  阿犁动作轻柔的撑着上半身,张望了一下。贺景齐躺在马车的角落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他的脸色还是很差,但至少没有比昨天恶劣。
  
  贺景齐呆滞地与他对望着,眼瞳中没有一丝波动,如同痴呆儿。
  
  杨悦心在阿犁身后道:“让管家留下来照料,我们尽快去找那位神医吧。”
  
  听闻黑风岭上满是毒物,还有那位神医设下的各种陷阱,他们必须先求得神医的应允,方能将贺景齐送去医治。
  
  “嗯……”阿犁深深地看了贺景齐一眼,将布帘放下。
  
  一名侍卫护送着他们上山,其余的人则留下来照顾贺景齐。
  
  阿犁一行人沿着只能模糊辨认的泥路上山,他们也不知道那位神医的住所在什么位置,只能尽量寻找有人烟的地方。
  
  侍卫负责开路,杨悦心走在中间,阿犁则在最后面。侍卫每走一段路,就在树上绑上一根红绳子作为标记。
  
  走了不到半里路,杨悦心就被四周腐臭的味道熏得脸色发白。乌黑的泥地里不晓得混合了多少昆虫的尸体与禽兽们的粪便,每当脚踩下去,湿泥里就会发出“滋滋”的恶心声音。周遭的每一片树叶上都是粘乎乎地,蛞蝓在树杆上蠕动,外加一些不知名的虫类。
  
  杨悦心浑身冒起疙瘩,这种可怕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但为了救贺景齐,她必须忍耐!
  
  她用手绢捂着鼻子,继续前行。
  
  山路越来越狭窄,树木也越来越茂密,无论杨悦心怎么躲,都无法避免树上的粘液沾到自己身上。
  
  当他们从一棵阔叶树下走过时,杨悦心不慎碰到一束枝干。哗啦——头顶上的叶子倾斜,一大坨粘稠的物体掉在她头上和身上。杨悦心抽搐着看去,竟是无数虫卵!
  
  “呜哇——!!”她终于耐不住放声尖叫起来。
  
  她这一叫,山林里的鸟儿仿佛在回应她似的也跟着叫起来,尖锐又恐怖的鸣叫声四起。
  
  阿犁和那侍卫慌忙把她从那棵树下拉开,帮她将身上的虫卵拨掉。
  
  “呜……呜……呜……”杨悦心浑身发颤地哭起来,脸蛋不见一丝血色。
  
  阿犁柔声安抚道:“没事了,都弄干净了。”
  
  杨悦心呜咽着点点头,那侍卫看不下去了,好言劝道:“夫人,要不您先回去吧,让我们去找左神医就行了……”
  
  “不行……”杨悦心红着眼,固执地说:“管家说,必须是最重视病患的那人去求他,他才会考虑医治的……我不去的话,神医连见都不会见你们……”
  
  阿犁与侍卫无奈地对看一眼,只得让她继续跟着。
  
  一路上没少遇上蛇虫和鼠类,杨悦心每次都吓破胆,但至少还是熬过来了。一个时辰后,三人终于去到山腰位置,那里的树木稍微矮一点,但地上长满草莽,道路更加难以辨认。
  
  走在前面的侍卫回头叮嘱道:“二位小心一点,这里面恐怕有机关。”
  
  他话音刚落,阿犁与杨悦心就同时踩中陷阱——
  
  “呀呀——!!”
  
  阿犁与杨悦心被绳索圈住脚,倒吊着扯到树上去。侍卫迅速拔剑跃起,想把绑住他们的绳割断,奈何这绳子的用料相当坚韧,他蹲在树杆上割了好久都弄不断。
  
  “呜鸣……快救我!快救我!”杨悦心哭喊着,早已是泪涕纵横。阿犁吊在树上晃来晃去,他看着四周的树杆,急中生智,叫道:
  
  “把树枝砍断吧。”
  
  那侍卫一听这法子可行,随即使劲将牵引着绳子的树枝削断,砰砰几声,阿犁与杨悦心摔落在草丛上。然而,跟着他们一起掉下的除了断掉的树枝以外,还有一团黑色物体——
  
  杨悦心爬起来,猝不及防地看到那团掉在自己旁边的东西……她顿时面无人色,尖叫一声后,双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阿犁与那侍卫凑近看去,那竟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那应该是误中陷阱而死去的人,尸体表面溃烂不堪,满是蛆虫,实在骇人至极,连两个大男人看了也忍不住干呕起来。阿犁压下想呕吐的感觉,慌乱地将脚上的绳圈解开,与侍卫合力将杨悦心扶起来,带到一棵树下。
  
  良久之后,杨悦心悠悠醒来。
  
  她一醒过来就开始抽噎,无论阿犁和侍卫怎么劝都平复不下来,看来她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了,阿犁对侍卫道:“麻烦你送贺夫人下山好吗?”
  
  “那你……”
  
  别担心,我继续去找神医,如果找到他的话,我会给你们发信号的。”阿犁摸着怀里的信号弹。
  
  “那好吧……”侍卫将杨悦心背起来,叮咛道:“阿犁公子,你自己要小心点,遇到危险的话也要发信号,千万别勉强。”
  
  “嗯”阿犁站起来,目送着他们沿原路离开。
  
  他继续上路,有了之前的经验,阿犁不敢再大摇大摆地走在道路中央,他选择贴着树根走。他每走一步都相当谨慎,确定没有危险才迈出脚步,如此一来,他果然成功躲开了其他陷阱。
  
  但是,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阿犁在山上寻找了大半日,依旧找不到神医的住处。而且非常不幸的是,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眼看天快黑了,他却只能在原地打转。
  
  阿犁筋疲力尽,又累又饿,他乏力地靠坐在一棵树下,正准备拿出信号弹求救之际,丛林间的一抹微弱的橙色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火光!阿犁惊喜交加,有火就表示有人家了,他立即将手从怀里抽出来,往那光芒走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阿犁渐渐看清楚火光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那是一幢两层高的竹楼,建在一个小池塘旁边,木屋四周被整理得相当洁净,屋前的空地上是一块小田地,上面种满了奇花异草。
  
  阿犁走到屋前,这里宁静的气氛与山上别处截然不同,就连空气也显得清新的多。
  
  阿犁正要走到门前的阶梯上,一道低沉的男声从旁边传来:
  
  “站在那里。”
  
  阿犁一听,很自觉地停下脚步。只听嗖地一声,一名穿着黛蓝衣袍的男子落在他身旁,阿犁情不自禁地看去。当他看到对方的面容后,微微怔了怔。
  
  那男人的脸竟是看不到五官的,只是在鼻子的部位隆起,嘴巴跟眼睛只剩一条细缝。不过细心一看,对方并非没有五官,只是脸上蒙着一层皮面具。
  
  阿犁本身也常因为外表而被厌恶,所以面对这么一个戴着面具的怪人,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是什么人?”对方淡淡地发问。
  
  阿犁赶紧欠身,道:“小人叫阿犁,我的一位朋友身中奇毒,镇里头的大夫都无技可施,听闻住在黑风岭的左神医医术高明,所以小人上山找寻医,望大人代为引见……”
  
  他正说着,屋内蓦地传来一把柔和中带着沙哑的声音:
  
  “我不医,滚回去!”
  
  阿犁吓了一跳,从声音听来,此人应该相当年轻,阿犁心想他一定就是那位性情古怪的神医了,他连忙对屋内道:“神医大人,求求您救我朋友,报酬方面……只要是力所能及的,小人一定尽量满足……”
  
  屋里头的人冷笑:“谁稀罕你的报酬。”
  
  阿犁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才好,他心急如焚,喑哑地说道:“求求左神医出手相救,再过两天不解毒,他就会死了……”
  
  “他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对方说出口的话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冷漠。
  
  “我朋友叫贺景齐,是新任武林盟主……他的师父就是前任盟主安长均,您应该也认识的……小人求求左神医帮忙医治他……”阿犁努力说服道。
  
  “那又怎样?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高兴医治。”
  
  阿犁扑通一声跪下,叩了几个响头。嘴里不断哀求道:“神医大人!求求您救救他!求求您!”
  
  那神医来兴趣了,问道:“你们只是朋友而已,你干嘛这么紧张他的死活?”
  
  阿犁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与贺景齐的关系,他为难地揪着衣摆,无措地回答:“确实只是朋友……只是我们相识很久了……对不起,神医大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戴面具的男子一直站在门外,一声不吭地听着。神医猝不及防地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不是一个人上山的吧?”
  
  阿犁没去细想他的用意,如实回答:“是的,原本有两个同伴跟我一起上山,后来他们因别的事情而不得不先离开……”
  
  “那两个人跟你说的伤者是什么关系?”
  
  “一位是他的妻子,另一位是侍从……”
  
  “呵,人家妻子都走了,那你还来干什么?”
  
  阿犁咬着下唇,微带哭腔地道:“我想救他……”
  
  “你在骗我。”神医冷不防道。阿犁一惊,忙摇头。
  
  “小人没有骗您,小人所说的都是实话……”
  
  木门倏地打开,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背对着火光,站在阿犁跟前。阿犁眯着眼,无法看清他的面貌。
  
  光芒勾勒出对方优美的轮廓,他一头过腰的黑发闪烁着妖性的光芒。阿犁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那神医额前的一缕长发竟然是白色的!是他看错了,还是世上真有如此奇人?
  
  不等他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左靖凡冷冷说道:“如果只是为了救朋友,你不可能冒着危险跑来这里。快说,你们是什么关系?要是敢撒谎,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蝎子。”
  
  阿犁并不害怕他的威胁,他只是担心得罪对方的话,他就不会救贺景齐了!阿犁揪着衣服的下摆,支支吾吾地答道:
  
  “我们过去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感情相当深厚。不过……他现在是身份很高贵的人,我配不起他……对于他来说,我们确实只是一般的朋友……甚至……连朋友也说不上。只是我……是我自作多情上心想着我跟他会永远在一起……虽然他很讨厌我,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只要能救他,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左靖凡冷笑:“你可真会犯贱。”
  
  阿犁没有被他的话打击到,只是默默地垂着头。
  
  “为了救一个看不起你的人,你愿意付出一切?”
  
  阿犁苦笑了一下,轻道:“我无亲无故,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用处……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伤心,但是他……他有妻室了,也有许多关心他的朋友……而且他还是武林盟主……若是可以的话……我愿意用我的性命与他交换……”
  
  “哼……就算你这么做,他也不会感激你。”
  
  阿犁摇头。“我不需要他感激我,我这么做……只是想对得起自己的心而已……”
  
  “你的心是吗……”左靖凡冷不防捉住他的手臂,将他整个抽起来。阿犁近距离看着对方美丽得不似凡人的脸蛋,又是惊叹又是迷惑。
  
  左靖凡低问:“你的心是怎样?”
  
  “我……”阿犁咽了咽唾液,有点答不上来。
  
  “只要救了他,你的心就好过了吗?”
  
  “嗯……”阿犁点头。
  
  “就算他一点也不感谢你,就算他依旧讨厌你,你也愿意用生命来救他?”
  
  “是的……”阿犁低下头道:“只要能救他就行了……”
  
  左靖凡将他放开,他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淡淡说道:“我对你有点兴趣了……好吧,我就答应救你那个朋友。”
  
  阿犁大喜过望,立即跪下去磕头。
  
  “谢谢神医大人!”
  
  “不过,我可是有条件的。”
  
  “您请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什么都答应您。”阿犁勇敢地答道。
  
  “很好……”左靖凡优美的薄唇勾起一抹冶艳的冷笑。
  
  第十章
  
  五天后——
  
  窗外传来鸟儿欢快的鸣唱,暖和的晨光照射在纱帐上。
  
  贺景齐睁开沉重的眼皮,失神地望着雕花床顶。
  
  贺景齐只觉脑袋里乱成一片,一大堆记忆绞缠在一起。他醒来不久,负责看护的丫环就发现了。在她惊喜的呼喊声中,杨悦心与老管家很快赶到。
  
  杨悦心紧紧看着他,泛红的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嗉。老管家则是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喃喃念着:“贺老爷……您总算醒过来了……真是老天保佑啊……,,
  
  贺景齐张开嘴,正想说话,喉咙里却冒起一阵火烧般的疼痛,他咳嗽起来,丫环赶紧给他喂来茶水。
  
  贺景齐缓了缓气,这才低哑地问道:“我睡多久了?”
  
  “快十天了……”管家擦着眼泪道:“那位左神医果然医术高明,他说您五天后就会醒来,你就真的如期醒来了。”
  
  “左神医?”贺景齐思索了片刻,问:“难道就是上次给师弟配制了解药的那位神医?”
  
  “就是他。”
  
  “师父说过,这人性情怪僻,不会轻易行医……他是怎么答应给我治病的?”
  
  说到这个,管家与杨悦心的脸色凝重起来。贺景齐见他们陷入沉默,心里登时起疑。
  
  “怎么了?”
  
  管家正要开口,被杨悦心伸手制止了。
  
  “我来说吧……”杨悦心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仿佛在积聚勇气似的,
  
  深呼吸了几口,缓缓道:“阿犁公子冒险上山求左神医为你治病,左神医要求阿犁留下给他当试药的工具,他才会救你,阿犁公子就答应了……”
  
  她还没说完,贺景齐蓦地脸色大变地蹦起来,他跳下床,没能跑上一步就因为腿脚酸软而摔倒。
  
  众人惊呼着将他搀扶起来,贺景齐咬着牙问:“那神医在什么地方?!”
  
  杨悦心酸涩地回答:“在五十里外的黑风岭……”
  
  “我要去找他。”贺景齐握着拳道,管家连忙劝阻:
  
  “老爷,您的身子才刚恢复,不能就这样去找他啊……”
  
  杨悦心冷不防问:“你真的那么在乎阿犁公子吗?”
  
  贺景齐一怔,狐疑地看着她。杨悦心与他对望着,眼眶里盈满泪水,她顿了顿,声音沙哑地对管家与丫环道:
  
  “我有事要跟老爷说,你们下去吧。”
  
  他们依言退下,房内只剩夫妻二人。贺景齐与杨悦心,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各怀心事。
  
  良久之后,杨悦心才开口:“我知道,你跟阿犁公子的关系不寻常……”
  
  贺景齐谨慎地盯着她,不确定她已经知道了多少。杨悦心不等他答复,径自说下去:
  
  “你前段时间,晚上跑出去,就是为了去见他吧……”
  
  贺景齐继续沉默,他的态度已经充分证实了杨悦心的话,她凄苦而自嘲地笑了。
  
  “我们成亲这么久了……你却没碰过我一下……你对我根本就没有感情……”
  
  “悦心……”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杨悦心打断他想要说出口的解释:“虽然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但我也不想就这么认输……我以为自己对你的感情不会输给一个男人,不会输给一个长相丑陋的男人……但是我发现自己错了……彻底地错了……”
  
  贺景齐稍带茫然地看着她,杨悦心哭着道:“我和他一起上山找左神医为你医治,为了挽救你是原因之一,其实更是想跟他较劲……我相信自己对你的感情一定能感动左神医,让他答应救你的……结果感动了神医的人却是他!我根本连神医家都没能找到,就被山上那些可怕的东西吓晕了……”
  
  贺景齐低头不语,得知阿犁为他付出的一切后,他的内心也是波涛汹涌。房内气氛压抑,只能听到杨悦心低低的啜泣声。
  
  哭声渐渐停下,杨悦心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说出一句坚决的话:“你给我写休书吧……”
  
  贺景齐惊愕地看她,杨悦心轻道:“我们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这种关系再继续下去也没意义了……”
  
  “悦心,你又是何必?我跟阿犁只是……”贺景齐想了好半天还是想不出一个准确的说法。
  
  “你也不用否认了……”杨悦心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你上回听到他受伤,马上紧张得脸色都变了……还有这次……你对他也是有情的,为何不承认?”
  
  贺景齐哑口无言,杨悦心的眼圈又热了。
  
  “他对你也是用情至深……为了救你,连自身的安危也不顾了……我自认没办法做到他那样……”
  
  贺景齐的眼神剧烈波动起来,杨悦心重申道:“无论如何,我的确是输给他了,并且输得心服口服……请你给我休书吧……”
  
  贺景齐闭了闭眼,愧疚地道:“我很对不起你……”
  
  杨悦心苦笑。“其实我很久以前就隐约觉得……你是为了利益才娶我的,但我总是不想死心,以为跟你成亲之后就能感动你……说起来,也是我自讨苦吃……”
  
  “你别这么说。”贺景齐心里的愧意扩大,他到此时,终于明白自己的私心是何等地伤人,为何自己的良心醒觉得如此之晚?
  
  或许是因为死里逃生的经验,让他看透了一些事情……
  
  杨悦心坚强一笑,道:“好了,别耽误时间了……你要尽快去救阿犁公子...”
  
  “嗯……”贺景齐点头,紧紧捏着拳心。
  
  身上沾满粘液与泥泞,与汗水混合出一股叫人窒息的恶臭,刚刚伤愈的身体因为赶路而疲惫不堪。如果可以的话,他此刻只想脱掉一身粘乎乎的衣服,好好洗一个热水澡。
  
  但他却只能站在烈日之下任其暴晒。贺景齐擦了一把汗,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两层高的竹楼。一个时辰之前,他终于找到左靖凡的住所,一名戴着皮面具的诡异男子将他拦在门外。
  
  在他表明来意后,那名男子却不愿放行,说左神医暂时不想见客,让他在外面等。贺景齐深知对方难缠,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不适宜硬闯进去,于是合作地留在外头。
  
  太阳从头顶转到背后,附近也没有能遮阴的地方,他这么一站就是大半天,已然热得头晕目眩。
  
  贺景齐心想那左神医一定是在考验他,他不会就这么放弃的!与阿犁对他的付出相比,自己现在受的这么点苦根本不算什么!
  
  贺景齐不折不挠地站着,直到日落西山,四周逐渐阴暗下去。
  
  竹楼的窗户透出淡黄色的火光,接着是咿呀一声,贺景齐抬头看去。那名面具人出来了,漠然地说:“左神医请你进去。”
  
  看来自己成功了!贺景齐自信满满地跟着他进屋。
  
  屋里头飘荡着淡淡芝兰薰香,靠墙的巨大柜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中央是竹制的家俱,布置得相当整洁。
  
  贺景齐站了将近三个时辰,脚早就累得酸软不已,他正要坐在一张竹椅上,一道冷冽的声音蓦地传来:
  
  “不许坐下!”
  
  贺景齐顿住,站直身子看去。一名身着黑袍的青年从面具人身后的竹帘走出来,他面容艳丽,身姿柔韧,气度高雅,如仙人下凡。不过让贺景齐讶异的是,这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的额前竟然有一缕头发是银白色的。
  
  左靖凡坐在竹椅上,面具人则是恭敬地站在他身旁。左靖凡鄙夷地瞟着贺景齐,用露骨的厌恶口气道:“臭不可闻,给我站远一点,少弄脏我的地方。”
  
  尖酸刻薄的话从这么个美人嘴里说出,不得不叫人有点幻灭。?贺景齐已经许久不曾被人这么欺辱了,但为了阿犁,他不能动气。贺景齐冷静地后退一步,抱拳道:
  
  “在下贺景齐,我前段日子身中奇毒,幸得左神医出手救治,在下对此深表感激。”
  
  他说完,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双手呈上——里面装满了耀眼的金条,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翡翠玉器。
  
  左靖凡优雅地翘着腿,漠不关心地扫了一眼。
  
  “你拿这种破东西来是什么意思?”
  
  这盒里的财宝足够买下一座城池了!贺景齐知道他是故意刁难,他忍着气道:“虽然对于神医来说,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但这毕竟是在下的一番心意,恳请神医笑纳。”
  
  “我就是不爱笑纳,你想怎样?”左靖凡目中无人地说道,拿出一根小竹片磨着自己的指甲。
  
  “既然左神医看不上眼,在下日后一定想办法找到让您喜欢的礼物……”
  
  “不必了。”左靖凡打断他:“少给我绕圈子,你今天是来干嘛的?我很忙的,说完你就可以滚了。”
  
  “既然左神医事忙,那在下就直说吧。”贺景齐婉转地说道:“听闻在下的一位朋友被神医留下作客,在下今天是来接他回去的。”
  
  左靖凡冷笑:“你这种人的朋友想必也是全身恶臭之徒,我怎么会留你的朋友做客?”
  
  “左神医,在下的朋友叫阿犁,我想您应该认识的。”
  
  “哦,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左靖凡一笑,恶毒地说。“我有只专门用来试药的山猪,也是叫阿犁的。”
  
  贺景齐终于按耐不住了,这家伙实在欺人太甚!他沉声道:“左神医可以侮辱我,但请不要诋毁我的朋友!”
  
  “你朋友?”左靖凡冷哼:“敢情朋友对你来说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有价值的时候就利用一下,没作用的时候就狠心抛弃的?”
  
  贺景齐脸上一窘,看来这左神医已经知道不少他与阿犁之间的事了。他锐气骤减,惭愧地低下头,细声道:“神医教训得对,阿犁不止是我的朋友,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最重要的人……他对我有情有义,我却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我知道自己罪大恶极……”
  
  “把你这些装可怜的话省着吧,跟我说是没用的。”左靖凡冷冷地驳回。
  
  “我确实让他受了很多苦!这辈子都补偿不了他!”贺景齐激动地大吼:“但从现在开始,我会尽努力赎罪的!请求您把他还给我!让我好好对他!”
  
  左靖凡扬起下巴,倨傲地问:“当初是他自己答应留下来的,而今你说还我就要还吗?”
  
  “左神医,只要你放了阿犁,我愿意代替他来给你试药!”贺景齐豁出去地说道。
  
  “哼,我才不会把我珍贵的药材浪费在你这种臭虫身上。”????左靖凡鄙夷地说。
  
  贺景齐无技可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咬牙切齿地问:“那请神医明说,到底要我怎么做才会把阿犁还给我?”
  
  “还你就还你吧,反正该试的药都试了。”左靖凡忽然一改之前的态度,爽快说道。“只要你见了他不要后悔就得了。”
  
  贺景齐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试探地问:“左神医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耳朵有问题听不懂啊?一句话,要还是不要?”
  
  贺景齐生怕他反悔,他先且把心里的疑惑放下,点头如捣蒜。“要!请神医让阿犁跟我回去!”
  
  “那你就见见他去吧……”左靖凡嫣红的薄唇泛起阴险的笑,率先站起来。往内室走去,那面具人跟在他后面,贺景齐也立即跟上。
  
  三人走进一个地下室,那里一片昏暗,空气中全是浓烈的药材味,贺景齐被呛得难受,忍不住捂住鼻子。
  
  左靖凡点燃一根蜡烛,室内顿时光亮起来,他指着一个巨大的坛子道:“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贺景齐狐疑地走进一看——坛子里竟装着一个人!他不敢置信地眨着眼,那人泡在深黑色的药汁里,散发出一种又苦又臭的味道,他又干又瘦,脸上胀起无数大小不一的脓包,丑陋得不堪入目。
  
  “这……”贺景齐后退了半步,大受打击地摇头:“这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这就是你的阿犁啊。”左靖凡笑得恶毒。
  
  “你对他做了什么?!”贺景齐暴怒地吼道。
  
  “做什么?试药啊。”左靖凡冷酷地说:“我不过是让他试了一下我新配制的毒药,他就变成这样了,我没把他弄死你就该感激我了……”
  
  贺景齐双眼冒火地向他挥拳,那面具人飞身闪到左靖凡身前,一手挡下他的拳头。贺景齐一惊,猛力踢出一脚,面具人也以旋踢还击,两人在狭窄的地下室里拳来脚往地打了起来。
  
  左靖凡在一旁看着他们拆了十几招,冷冷地开口:“姓贺的,既然你嫌弃,那就让他继续留在这儿给我试药好了。”
  
  贺景齐一听,慌忙停下手来,喊道:“不可以!”
  
  “有何不可以?”左靖凡冷哼:“你不是也被他可怕的样子吓到了吗?那你还要回去做什么?”
  
  “是你将他变成这样的!”贺景齐不忿地吼道。
  
  “是我?”左靖凡尖酸地反驳:“他是为了谁才会上这里来的啊?是谁自己没本事被下毒的啊?”
  
  贺景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左靖凡继续讥讽道:“你以为只要武功好一点就能当盟主吗?你这次是被仇家袭击的吧?像你这种树敌众多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武林之首?别的本事没有,只会耍手段,就你这样还妄想当盟主?上任半年就被袭击中毒,还差点丢了性命,简直笑死人了!”
  
  贺景齐被他说得无地自容,他捏捏拳头,下定决心道:“神医说得对,我的确没资格当盟主,但请你把阿犁还给我!”
  
  “还给你可以,但你要拿东西来跟我换。”左靖凡开出条件。
  
  “没问题,你要什么?”
  
  左靖凡字正腔圆地说:“我要你的盟主金权杖。”
  
  “什么?”贺景齐瞠目结舌。
  
  “你耳朵有问题吗?”左靖凡再度讥笑道:“你自己都说你没资格当盟主了,既然那样就让我来当好了。我要你的盟主权杖,不然就别想将阿犁带走。”
  
  “可那个权杖是……”
  
  “是武林盟主的象征。”左靖凡替他说道,谁得到权杖,就相当于得到盟主宝座,他当然知道贺景齐不会轻易答应。
  
  “没错……所以……”贺景齐面带难色地说:“权杖对我而言至关重要,能否请左神医要别的东西?”
  
  “不行。”左靖凡一口拒绝。“正因为这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我才要得到。”
  
  自己处心积虑,付出艰辛的努力才能成为盟主,而今要他拱手相送?他怎么办得到?贺景齐看了看坛子内的阿犁,犹豫不已。
  
  左靖凡看出了他的心思,冷冷笑道:“看来你还是觉得,当盟主比救阿犁重要吧?那好吧,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贺景齐心头升起千思万绪,自己该如何抉择?是要名利?还是要恩情?是要地位?还是要爱人?要为了阿犁而放弃盟主之位吗?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脚下生根似的定在原地,不开口,却也不走。
  
  左靖凡没耐性地说:“你到底要怎样?不愿意的话就快走,少在这里碍眼。”
  
  贺景齐闭上眼,咬了咬牙,几不可闻地答道:“我把权杖给你……请你将阿犁还我!”
  
  算了,本来盟主之位是自己以卑鄙手段夺得的,看来这本该就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他现在放弃了,就当是天意吧!贺景齐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他可以跟阿犁从头开始……
  
  “那好吧。”左靖凡眼里闪过得逞的笑意,道:“我就把他还给你,你后天就要将权杖送到我手上,可别想反悔。”
  
  “我不会反悔的。”贺景齐坚决地道:“如果左神医不信任我,我们可以立据为证。”
  
  “那就不必了。”左靖凡退开,让贺景齐看清楚坛内的阿犁:“你带他走吧。”
  
  贺景齐走到阿犁跟前,蹲下去,心痛地看着他。贺景齐用手抚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低哑地道:“对不起……阿犁……害你受苦了……”
  
  左靖凡在旁边看着,蓦地丢下一句爆炸性的话:“我忘了告诉你,其实他这样子是可以医治的。”
  
  贺景齐惊喜地跳起来,激动地问:“你说真的?!”
  
  “嗯……”
  
  贺景齐不疑有他,忙道:“请神医指引!”
  
  左靖凡嘴边泛起暗带阴谋的笑意,轻道:“只要你把他带到山后的沼泽,我就有办法治他。”
  
  “谢谢神医!那我们赶快去吧!”贺景齐迫不及待地将阿犁从坛子里抱出来。
  
  “等一下。”左靖凡向面具人打了个眼色,对方走到一个柜子旁,取出两个沉重的铁球。贺景齐不解地看着他把铁球放到自己脚边,左靖凡笑眯眯地说:“我要你戴着这两个铁球,将阿犁背到后山去。”
  
  贺景齐瞠目结舌,问道:“为什么……”
  
  “就当作是对你的考验好了。怎么?要不要做?”
  
  贺景齐咬咬牙,心想这点小考验绝对难不倒他,便答应了:“好吧。”
  
  面具人帮他把铁球系在腿上,贺景齐现在每走一步都拖着百斤重,可谓举步维艰了。
  
  “还有,把这个吃了。”左靖凡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这是恢复体力的药,要不然你根本没力气背他过去。”
  
  贺景齐合作地吃下了。
  
  “那出发吧,往西走就行了,我们先在那边等你。”左靖凡心情大好地说,径自攀到面具人肩上,对方背着他,脚步轻盈地跑开。贺景齐将阿犁拉到背上,温柔地道:
  
  “阿犁,你很快就能恢复了……”
  
  阿犁微微喘着气,无法回答他。贺景齐背着他,双脚扯动铁球,步步艰辛地跑了出去——
  
  皎洁的月色笼罩着幽深的丛林,滑溜溜的蟒蛇挂在树枝上,吐着血红的长舌。
  
  滋……滋……滋……贺景齐拖着沉重的脚步,铁球在泥泞的小路上留下两排深深的痕迹。他的身子本来就虚弱,加上大半天滴水未进,如今早已气喘如牛,眼前金星闪烁,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奇怪了……他明明吃下左靖凡那些据说可以恢复体力的药了,怎么一点作用也没有?贺景齐心中困惑不已。
  
  他强撑着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支持不住地跪倒在地上。
  
  “呼……呼……呼……”贺景齐喘息着,艰难地将背上的阿犁放下,扶着他坐在一旁的树根上。
  
  “阿犁……对不起……我们先休息一下好吗?”贺景齐用袖子擦拭着他脸上的流出来的溃烂脓汁,不但脸上,阿犁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肿起了脓包,一定很疼吧……贺景齐越看越心痛,低低说着:“对不起……害你受苦了……对不起……”
  
  在他头顶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左靖凡攀着面具人的肩膀躲在茂密的枝叶里。他注视着底下的贺景齐,唇边扯出意味深远的笑容。
  
  左靖凡对面具人点点头,对方随即抱着他跳开,贺景齐的全副心思都放在阿犁身上,因此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小的异动。
  
  休息片刻之后,他继续背着阿犁上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他终于来到左靖凡口中的那个沼泽。
  
  沼泽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泥水上不时冒出几个泡泡,让人无法想像那里头到底埋着什么。
  
  左靖凡与面具人早已在此等候着,贺景齐将阿犁放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把阿犁带来了……请神医把他治好……”
  
  “你放心,我会把他治好的……”左靖凡诡异一笑,忽然毫无预警地将阿犁抱起来,使劲扔到沼泽里去。
  
  扑!阿犁陷进泥潭里,贺景齐大惊失色。
  
  “你做什么?!”
  
  “自己不会看吗?”左靖凡冷酷地说,贺景齐没时间跟他争执,他顾不上自己腿上还系着铁球,纵身跳进沼泽里。
  
  铁球一下子就拖着他往下坠,贺景齐死命向前爬,阿犁已经整个人沉了下去,只剩两只手在外面挣扎。
  
  “阿犁!阿犁!”贺景齐向他伸出手,泥水已经没到他的下巴,他在急速往下沉。就在他几乎被完全淹没之际,面具人蓦地腾空跳起,拉住贺景齐的手将他抽起来。
  
  全身泥泞的贺景齐被扔在岸上,沼泽里的阿犁已经彻底被淹没了!
  
  “阿犁——”贺景齐还要扑过去抢救,左靖凡在后面凉凉地开口:
  
  “阿犁在这里。”
  
  贺景齐浑身一震,惊诧地转过身去。
  
  一名穿着素白长袍的男子从左靖凡身后的草丛里走出来,他身形娇小,长发及腰,雪白的脸蛋在月色之下显得精致可人。
  
  对方的神态与阿犁如出一辙,让贺景齐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
  
  “你……”
  
  左靖凡将那容貌秀丽的男子拉到身前,恶作剧地说:“还说阿犁是你最重要的人呢,怎么?脸上的胎记除掉之后就不认得人家啦?”
  
  “阿……阿犁?!”贺景齐惊得下巴掉地,阿犁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难为情地垂着头。贺景齐激动地奔过去,抓住对方的肩膀,阿犁羞怯地抬起头看着他。
  
  “阿犁……是你?”贺景齐不确定地问,阿犁轻轻点头。
  
  不会有错的!这种眼神,是阿犁没错!那沼泽里的是……贺景齐的眼光无措地在沼泽与阿犁身上转来转去。
  
  左靖凡看出他的困扰,好心解释道:“你背来的那个是我捉回来试药的罪犯,我把他折腾得快死了,所以干脆丢进沼泽里喂毒虫。”
  
  “可是你……”贺景齐还是无法从这忽如其来的变化中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哼……谁让你对阿犁这么坏?我不趁机整一整你怎么行?”左靖凡恶意一笑。
  
  贺景齐满脸惊讶和茫然,阿犁蹲下去帮他将铁球解开,又温柔地拿出手帕擦拭着他身上的泥污,左靖凡吊儿郎当地说:“不用擦了,干脆到后面的池塘里洗一洗罢了。”
  
  “嗯……谢谢左神医。”阿犁点着头,对还在惊愕状态的贺景齐道:“三郎,我们到池子里洗一洗吧……”
  
  贺景齐呆滞地任他牵着过去,他们来到一片荷塘里,那儿气味芬芳,池水清可见底,与一林之隔的沼泽简直是天渊之别。
  
  “三郎。要把衣服脱下吗?”他柔声问道,贺景齐一声不响,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阿犁羞涩地低下头,只得擅自将贺景齐的外套脱掉,便拉着他走进池子内,双手掬起清水给他净身。
  
  原本一动不动的贺景齐冷不防握住他的手,阿犁错愕地抬头。
  
  “三郎……?”
  
  贺景齐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左脸,原本那上面满了可怕的灰斑,而今却是光洁无瑕的一片雪白。
  
  “这是……怎么回事?”他搂着阿犁,低柔地问。
  
  阿犁脸蛋微红地说出事情的经过:
  
  “左神医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他要求我说出我跟你的事,才肯帮你解毒……于是我只好把我们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他知道之后……说你很坏,要替我教训你……他说要是你对我有情,你就会来救我……其实,他之前帮你解毒的时候又给你下了另一种毒……”
  
  “什么?”听到这里,贺景齐不由得一惊,阿犁赶紧安慰道:
  
  “不过别怕,他已经给你解药了……”
  
  “解药?”
  
  “嗯,就是你来这里之前吃下的药丸。”
  
  “原来如此……”贺景齐终于明白那药丸的作用了。
  
  “他说要是你不来找我,你就会毒发身亡……我一直哀求左神医放过你,他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贺景齐将额头靠在他肩膀上,环着他的腰轻道:“不要紧……我现在相当庆幸……”
  
  阿犁轻揽着他,道:“其实左神医并没有拿我试药,反而帮我把脸上的胎记去掉了……我骗你了,很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贺景齐闷闷地说。阿犁淡淡一笑,摸摸他的头,继续在他清洗身子,两人再也没有开口,四周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将身上的脏物洗干净后,贺景齐与阿犁手牵手回到左靖凡家里。
  
  左靖凡正坐在椅子上磨药粉,两人在他跟前单膝跪下,说着一些感激的话。
  
  “不用谢我,我可没有说免费帮你们。”左靖凡眯眼一笑,把药粉交给阿犁:“吃吧。”
  
  阿犁与贺景齐错愕地对看一眼,贺景齐可不能让阿犁随便吃这些不明来历的东西,于是问:“左神医,请问这是什么药?”
  
  “你问这么多干嘛?”左靖凡不悦地一睐:“我要阿犁给我试药他就要试,你当我说说而已啊?”
  
  阿犁深知左靖凡不会害他,他忙拉着贺景齐,道:“不要紧的,我吃吧……”
  
  “阿犁!”
  
  阿犁不顾贺景齐的反对,仰头将那些药粉全数吃下。左靖凡拍拍掌,满意地说:“还是阿犁最听话,药效一个时辰后发作,发作过后就没事了,记得把效果告诉我。”
  
  “左神医!请您不要开玩笑了!”贺景齐急得头顶冒烟,直想将手伸进阿犁嘴里把药抠出来。
  
  “紧张什么?反正死不掉的。”左靖凡站起来,捂嘴打了哈欠,道:“你们走吧,我要休息了。”
  
  阿犁说着“那我们告辞了……”,贺景齐早已按耐不住地拉着他狂奔出门外。阿犁脚步不稳地跟在他后面,不解地问:“三郎?”
  
  “快去山下找大夫!”贺景齐焦急地说。
  
  “三郎……左神医他不是坏人,这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
  
  “你别太相信他了!”贺景齐无法像他这么单纯。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山脚下,贺景齐的马车就停在那里。贺景齐抱着阿犁上马,对满脸诧异的马夫道:“立即将我们送到最近的城镇去!”
  
  马夫随即赶车离开,阿犁在车内不断安抚着慌张不已的贺景齐。
  
  “没事的,左神医他不会想害我的……”
  
  “你有没有觉得怎样?”贺景齐担忧地按着他的手腕。
  
  “嗯,还没什么感觉……”阿犁逞强地说,其实他已经开始觉得身体发热了,头也有点晕,但为了不想贺景齐担心,只好撒谎。
  
  贺景齐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色,看到了他熏红的脸,他伸手探了探阿犁的额头——果然热起来了!
  
  他大声催促着车夫:“快点!再跑快点!”
  
  车夫无措的声音传来:“不行啊!老爷,天太黑了,跑太快会翻车的……”
  
  阿犁拉着贺景齐劝道:“不要紧的,只是有点热而已……”
  
  贺景齐紧紧抱着他,阿犁火烫的身子就挨在他怀里,让他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快得不像样的脉动。
  
  马车继续奔跑着,阿犁的呼吸越发急促,贺景齐心急如焚地抱着他。
  
  “阿犁?你怎样了?!”
  
  “我……”阿犁喉咙里又干又热。他火烧一般的脸贴在贺景齐的胸膛上,细若蚊鸣地说了一句话。
  
  “啊?”贺景齐听不清的凑近去,阿犁面红耳赤,难为情地在他耳边说:
  
  “我下面……很难受……”
  
  “下面……?”贺景齐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把手轻轻按在阿犁胯间,立即引得对方低喘不已。
  
  阿犁腿间的欲望胀得又热又硬,极为不寻常。贺景齐从他的反应断定,这必定跟左靖凡给他吃的药有关!
  
  “难不成这是春药……?”他半带怀疑地低语,阿犁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了,他扭着身体呻吟着:“好热……”
  
  贺景齐连忙抱住他,他撩开车帘一看,他们已经来到一个市镇里了!贺景齐立即命令车夫:“给我找客栈!快点!”
  
  车夫随不解,但也只能照做。很快地,马车停在一家正准备打烊的客栈门前。
  
  贺景齐横抱着阿犁奔进去,飞快地要了一家客房。
  
  “阿犁,忍住啊……”贺景齐急得满头热汗,抱着阿犁冲进房间里。
  
  贺景齐将阿犁放在床上,对方已经被欲火折磨得神志不清,他双手像水蛇一般缠上贺景齐的脖子,红唇半启地向他索吻。
  
  贺景齐自是义不容辞地含住他的唇,两人拥抱着在床上滚动。
  
  “嗯……嗯……”阿犁发出诱人的喘息声,下身难耐地磨蹭着对方。贺景齐的欲望也被挑起了,他迫不及待地剥掉彼此的衣物。
  
  他握着阿犁硬挺的小玉茎,熟练地套弄起来。
  
  “嗯啊……啊……”阿犁的身体因为春药而异常兴奋,被他弄了十来下就泄了出来。贺景齐压在阿犁身上,饥渴地舔着自己手里乳白色的阳精。
  
  “舒服点了吗……?”他一手抚摸着阿犁腿问。
  
  “好舒服……”阿犁迷迷糊糊地抱着他。两人前身的每一寸肌肤都紧贴在一起,阿犁宣泄了没多久,下体再次火烫起来。而且这次不但分身涨大,连后庭也酸痒不已,甚至有一些淫水渗透出来。
  
  “三郎……”阿犁扭着小臀求欢,恨不得能有一根粗大的热棒插进后穴狠狠搅弄。贺景齐亲亲他,低声道:“马上就给你……”
  
  他拉着阿犁的手握住自己的阳具套弄,让它变得更大更热。阿犁急喘着,他被欲火弄得连害羞也忘了,双手拉着贺景齐的分身对准自己的小穴,饥渴地哀求着:“快进来……快插进来……嗯……”
  
  “好,插进来……”贺景齐挺腰前进,阳具噗噗地撑开肉壁,非常顺利地整根刺入了。
  
  “哦……”阿犁销魂地吟叫着,他这次完全不觉得痛,全身只有被塞得满满足足的舒服感觉。
  
  贺景齐也是舒服得飘飘欲仙,阿犁里面又软又热,将他巨大的肉茎紧紧裹着。他托起阿犁浑圆雪白的小臀,用力抽动起来。
  
  阿犁张着嘴,发出短促的吟叫声。他双腿环夹着贺景齐精壮的腰身,扭摆着小臀配合他的律动。
  
  贺景齐发现了他的热情,便改变姿势。他将阿犁整个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上尽情摆动。
  
  “嗯……嗯啊……”阿犁跨坐在贺景齐身上,后穴紧紧夹着他的分身,小臀一上一下地动起来。
  
  噗滋……噗滋……肉棒奋力顶着娇嫩的后穴,透明的汁液潺潺流出,形成美妙又淫亵的春音。
  
  贺景齐低喘着,扶着阿犁的细腰,先是让他夹着自己左右扭摆,接着是上下抽动。
  
  “嗯……不行了……嗯……”贺景齐低叫一声,下身急促顶了近十下,终于将满腹火热的种子射进阿犁体内……
  
  清晨的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躺在床上的两名赤身裸体的男子紧紧相拥,两人唇边都挂着一丝满足的笑容,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美梦一般。
  
  尾声
  
  两天后——
  
  贺景齐领着阿犁,再次来到黑风岭。他们带着许多珍贵的药材与财宝作为谢礼,贺景齐没有忘记自己当初的承诺,将他武林盟主的金权杖也奉上了。
  
  戴面具的男子出来见他们,道:“贺盟主,你的心意,左神医都知道了。神医说要你给他权杖只是考验你,他并非真的要夺你盟主之位,所以,金权杖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贺景齐却道:“君子一言九鼎,既然贺某答应要把权杖送给左神医,就一定做到,请公子将权杖转交吧。”
  
  “这权杖,左神医拿着也没用,你收回吧。”
  
  “不行,那贺某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之徒?请你把权杖转交。”
  
  “左神医根本不想要,你要我怎么交?”
  
  两人各执一词,争持不下,阿犁忍不住插嘴道:
  
  “三郎,既然神医不想要,那就不要勉强了……”
  
  “可这权杖我也不想留着了……”
  
  “你也不想要的话,不如让给更需要它的人吧?”阿犁建议。
  
  “更需要它的人?”贺景齐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笑道:“好的,我明白了。”
  
  “嗯?”这回轮到阿犁不明白了。
  
  “既然左神医不要我的盟主权杖,贺某只好将权杖献出,让天下的英雄豪杰重新争夺吧。”贺景齐爽朗地笑着,将权校收回怀里。
  
  阿犁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跟着微笑起来。两人向面具人道别后,留下其他谢礼便下山。
  
  阿犁的小手被贺景齐握在手心里,他不仅问道:“三郎,你真的不要当盟主了吗?”
  
  “嗯。”贺景齐望着原处的青山,坚定地点头。
  
  “这样岂不是有点可惜了?”
  
  “怎么会可惜呢?”贺景齐笑嘻嘻地亲了亲他的脸,宣誓般道:“我要跟你一起努力,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贺景齐拉着他的手,两人走上了逐渐开阔起来的山路。
  
  ——全文完——
  
  番外
  
  朱红色的牌匾上印着三个描金大字——望月阁,大红的绸带与金色的醒狮交相辉映,鞭炮声与锣鼓声合奏出热烈的乐曲,客人们如潮水般拥进。
  
  望月阁里人声鼎沸,几乎每一张桌子都坐着客人,其中有不少都是江湖人士,小二们挥洒着热汗,捧着香气四溢的菜肴在客人之间跑动着。几名剑客打扮的男子走进门来,他们向着一名正在招呼客人的俊帅青年走去,抱拳高声喊道:
  
  “恭喜贺老板贺喜贺盟主!”
  
  贺景齐转过身去,露出客气的笑容,回礼道:“原来是剑山派的各位,欢迎诸位抽空前来小店的开张仪式。”
  
  为首的男子豪爽地笑道:“哪里哪里,难得贺盟主还记得给我们发请柬。”
  
  “前辈太客气了,在下现在已经不是盟主了。”贺景齐轻轻摆手。
  
  “哈哈,新盟主一天还没选出,你就依旧是贺盟主。”
  
  贺景齐淡淡一笑:“前辈,请到楼上就坐吧。”
  
  “好的好的……”剑山派的人刚走,门外又进来两名客人。是一名气度儒雅的俊美青年,以个黝黑结实的男孩,那男孩十岁出头,长得浓眉大眼,眼神透着叛逆与倔强的光芒。
  
  贺景齐一见了那青年,随即迎上前去。
  
  “柏儒!”贺景齐的声音里蕴含着一丝激动。
  
  申屠柏儒微笑着,抱拳道:“二师兄,好久不见了,恭喜你新店开张。”
  
  “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贺景齐心中无限感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两年前了吧?你最近可好?”
  
  “谢谢二师兄关心,我这两年来都没有给你跟师父写过信,还要你专程派人来通知我你开店的事,真是抱歉。”
  
  “说什么抱歉的呢……真是的……”贺景齐眼内闪过内疚,他忙道:“柏儒,我已经给你留下雅座了,你先上去坐一下,我稍后就来。”
  
  贺景齐让小二带他们上去就坐,自己则是快步跑进油烟滚滚的厨房里。他在一群忙碌的厨子中找到那抹纤细的身影,随即走过去。
  
  “阿犁……”贺景齐轻轻搂住对方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唤着,正在炒菜的阿犁微微一颤。
  
  “什么事……”他尴尬地挣脱贺景齐过于亲昵的触碰,以眼神提醒对方——这里还有其他人在的,别跟我太亲热。
  
  贺景齐明白他的用意,但他不在乎地向前跨出一步,更加露骨的抱住阿犁的腰身。阿犁心下慌张,幸好厨房里的人都忙得焦头烂额,没有人有空偷看他们。
  
  “别这样……我还要做菜……”阿犁反抗地扭动身子。
  
  “别忙了,让厨子们做吧。”他按着阿犁拿着铁铲的手,轻道:“你跟我来,我要把你介绍给我师弟认识。”
  
  “咦?”阿犁大惊,慌忙道:“不……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难得师弟回来了,你还没有见过他吧?”贺景齐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出去。
  
  “可是我这模样实在见不得人……”阿犁心慌地说,就怕自己丢了他的脸。
  
  “哪里见不得人了?”贺景齐低笑着抚摸他的光洁无瑕的脸颊:“我还怕他们望着你直流口水呢。”
  
  “你别取笑我了,我是跟你说真的……”阿犁又急又羞。
  
  “我也是跟你说真的。”贺景齐霸道地说完。扯着他走上二楼的雅座里。
  
  正坐着的申屠柏儒见他们来了,忙不迭站起来。
  
  “柏儒。”贺景齐拉着阿犁,亲热地给他们介绍:“阿犁,这位是我的师弟,申屠公子。柏儒,这位就是我在信里跟你提起的阿犁公子。”
  
  阿犁羞涩地与申屠柏儒互相问候起来,申屠柏儒不忘拉着那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男孩,介绍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姓司,名仲杰。”
  
  阿犁向来喜欢小孩,他弯下身,友善地对那孩子道:“仲杰,欢迎你来玩。”
  
  那司仲杰无礼地把脸扭开,一声也不哼。申屠柏儒见了,轻斥:“仲杰,待人要有礼。”
  
  司仲杰看他一眼,依旧闹脾气地抿着小嘴。申屠柏儒脸色微愠,正要开口。阿犁忙打圆场道:“不相干的,小孩子还不懂事嘛……”
  
  他微笑着问司仲杰:“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拿一些小点心过来,好吗?”
  
  他说完就要走开,贺景齐拉着他。
  
  “让小二拿去,你坐下来吧……”
  
  “不用了。”阿犁轻道:“你们师兄弟这么久没见面,一定有很多话要聊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阿犁说完,微微欠身,又往厨房走去。
  
  贺景齐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苦笑一下。申屠柏儒看着他的神色,笑道:
  
  “看来二师兄找了个很不错的伴侣。”
  
  “是啊。”贺景齐招呼着他坐下,给他斟酒。那司仲杰也要坐下,申屠柏儒蓦地开口:
  
  “你不能坐,站着吧。”
  
  司仲杰一愣,旋即怒视相对,他不听话地非要拉过凳子坐下,申屠伯儒冷不防点住他的穴道,他顿时动弹不得。
  
  “当徒弟就要有徒弟的样子。”申屠柏儒对他一笑,将他移到一旁。贺景齐啧啧笑道:
  
  “柏儒,你真是越来越严厉了。”
  
  “晚辈不懂得尊重长辈,就必须受点教训才行。”申屠柏儒坐回去,司仲杰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的样子,气得干瞪眼。
  
  “柏儒,你是怎么收了这徒弟的?”
  
  “说来话长,也可以算是机缘巧合吧……先不说这个,二师兄,我听说大师兄回来过,是不是真的?”申屠柏儒谈起自己最关心的事。
  
  “是啊,大概是两年半前吧……他身体虚弱地回来了,可惜,我没能跟他聊上几句话,他就再次失踪。”贺景齐回忆着道。
  
  “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大师兄似乎被什么人封住了身体的穴道,使得他功力失半,我跟师父极尽所能为他打通穴道。后来有一天晚上,府里来了刺客,我与师父出去应战,结果大师兄就在同一时间消失了,大概是被掳走了。”
  
  “对方是什么人?”申屠柏儒紧张地问。
  
  “那些刺客的招式非常奇异,似乎还混合着一些妖术,我无法看出他们是哪门哪派的,只是……师父似乎知道了一些事情,但他不肯告诉我。大师兄消失后的第三天,师父也跟着出门了,他跟我说,大师兄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也要去找一个人,不知何时能回来,让我好好照顾家里头,不用记挂他。”
  
  “师父要找的……难道是‘那人’?”申屠柏儒大胆推断。
  
  “我也想过……只是,‘那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如果‘那人’真的死了,那师父为何还要大师兄去查?”
  
  “我也不清楚……但师父似乎不希望我们插手。”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秘密……”申屠柏儒越听,心中的疑惑就越大。
  
  两人沉思了片刻,贺景齐悠悠开口:“柏儒,你真的不想出任武林盟主吗?”
  
  申屠柏儒怔了怔,笑道:“我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再说了,以我目前的能力,还不足以胜任盟主之位。”
  
  “你两年前就有资格胜任了……”贺景齐面露愧色地说:“要不是我用了卑鄙手段……”
  
  “师兄,你别说了。”申屠柏儒打断他的话。“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我真为自己做过的事羞愧……”
  
  “没有,如果我有心争的话,就不会如此轻易放弃,是我自愿退出的!与师兄无关。”申屠柏儒大量地说:“倒是师兄你……就这么放弃盟主之位,是不是有点可惜?”
  
  贺景齐低笑:“刚开始的确感觉很失落,但我已经厌倦那种只为追逐名利而生活的日子了,其实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世上有更多值得我追求的东西,我不想再为了利益而伤害那些真心对我好的人。让我得到了一切,可身边却再也没有一个爱我的人……我不想变成那样,我只希望好好珍惜他……”
  
  “确实是这样……”申屠柏儒所有所思地答道。
  
  两人静默了片刻,申屠柏儒站起来道:“师兄,谢谢你特意招待我,不过我必须先告辞了。”
  
  “咦?这么快?多坐一下吧……”
  
  “不了,我还有要事,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再来。”
  
  “那好吧。”既然是有要事,贺景齐也不好再挽留了。
  
  申屠柏儒给司仲杰解开穴道,淡淡说道:“走吧。”
  
  司仲杰揉着自己因为僵硬太久而酸痛的肩膀,不忿地跟在他身后。贺景齐送着他们下楼,刚好碰上捧着糕点上来的阿犁。
  
  “咦?申屠公子,你们要走啦?”阿犁不无意外。
  
  “是的,真的很抱歉,实在是还有急事……阿犁公子,告辞。”申屠柏儒向他抱拳告别,并对身后的贺景齐道:“二师兄,不用送了,你去忙吧。”
  
  “好的,你慢走……”
  
  贺景齐与阿犁目送着他们师徒俩走出大门,阿犁望着手里的糕点,低唉:“真可惜……本来还想让他们帮我尝一下新做的点心味道如何的……”
  
  “不要紧啊,我帮你尝。”贺景齐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赞道:“嗯,非常好吃。”
  
  “真的吗?”阿犁羞涩地道:“我想把这个作为本店的招牌菜,不知道行不行……”
  
  “当然行啊,一定会大受欢迎的。”贺景齐鼓励道。
  
  “谢谢……”阿犁轻笑。
  
  “是我谢谢你才对。”贺景齐柔声道:“是你让我找到了新的目标……”
  
  阿犁脸红地垂下头。
  
  “阿犁……”贺景齐轻唤。
  
  “嗯?”
  
  贺景齐牵着他的手,坚定地说:“我决定了,要跟你好好经营这家‘望月阁’这次这个目标,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阿犁点头:“我们一起努力吧。”
  
  两人站在二楼的栏杆旁,望着底下人头涌涌的大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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